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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元二十二年,春,伯颜代宗王阿只吉总军西北。

春末,禅位事件爆发。冬,十二月初十,真金死。

真金死的时候大雪纷飞,银白色反射着天光的鹅羽状雪片,扑打着伯颜眼中的世界。六角冰凌的雪花坠落地面发出轻软的“簌簌”声,微弱轻软,以至于叫人不忍践踏它们。

雪片如造物主气息之上的一片轻羽,被凛冽的北风卷着,身不由己,不知道自己会落于何处,又会在何人的靴子底底下被踩成一滩污黑不堪的脏泥。

伯颜坐在屋里燃着碳的火盆边,正读一本由希腊人斯塔夫洛斯艾奇里斯卡瓦尼由德语翻译成拉丁文并加饰了波斯语旁注的圣诗集《西尔维娅》。译者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译师,但诗集出自一位来自莱茵河畔美因茨大主教区特里尔的施潘海姆伯爵家族的女诗人、女性神秘主义者、女音乐家与女药学家,被欧洲人尊为“莱茵河畔女先知”“大公教会第四女圣师”的奇女子希尔德嘉德冯宾艮之手的著作集子。

诗集文词主体以典雅华丽的拉丁文写成,文风旖旎奇幻、幽深婉转,带有女性特有的细腻与敏感的特质,配合着页眉页脚与侧边的波斯语注释,非常好读。这本诗集是伯颜在哈喇和林城里一个信天主教的马扎尔人摆的旧书摊上偶然觅得的。当时这本书就灰头土脸的挤在一堆同样灰头土脸的其他旧书之间。如果不是那个摆摊子的马扎尔人见天色已晚要收摊,在整理书时从一堆书本里扒拉出了它,伯颜很可能就错过了这本好书。

希尔德嘉德冯宾艮的名头在波斯也有流传。这个能“灵视”承受过上主“私启示”的神奇的日耳曼女修道士的名声,随着东征的日耳曼及法兰克十字军骑士而散播到了蒙古人可以接触的到的东方世界。

亚述教会的神学家们对这位以德语和拉丁语进行创作的迪西博登堡本笃会女修道院长的评价并不高,大概是因为她的写作脱离了希腊人推崇的理性主义规范。

希尔德嘉德的诗歌与音乐跳跃性太大,过于灵动和女性化,让习惯了理性规范与男子庄严肃穆之风的东方教会觉得这个蛮族出身的女子的文笔过于神经质了。

当年伯颜曾在巴格达主麻日清真寺纳赛尔丁图西座下聆听图西对音乐与数学之间联系的训导。图西拿日耳曼的希尔德嘉德做反面的教材,认为此女的音乐创作已经背离了音乐与诗歌创作的基石,数学。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证实希尔德嘉德的音乐与诗歌不值得推崇。

因为前有毕达哥拉斯和柏拉图两位古典时代的大贤,都已经明示了真正的音乐是天体运行轨道所发声音在人类耳中的回响。人类创作的音乐与天体自然之音越贴合就越高妙。真正的音乐家应将天文与数学作为他们进行创作的基石。而不是诉诸于女性化的情绪与感性。

当时图西还让携有琴、笛、鼓与卡侬的乐班当场分别演奏了希腊八调圣咏与希尔德嘉德的音乐作品《德行律》,让学生们当场聆听两种不同音律并区别其优劣。伯颜当时就在图西的座下,离得最近也听的最清。但是《德行律》欢悦跳脱如山间涓涓溪流的活泼灵动,却比庄严如磐石相的希腊八调圣咏更让他心灵愉悦。他甚至心里有点怕了,怎么这根本不符合希腊人古典理性规范的圣乐会如此的动人?或者说,它如此诱惑了一个向往希腊式理性的基督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