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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阿什克岱一家,他只是一个为皇室观测星象并管理医药的人。他的儿子将来也还要走他父亲的老路。一个观星者和医生的儿子,不会有什么权势可以继承,我早就认清了这一点,并因此将他们从我为女儿列出的未来夫婿的词条中一笔钩去。我要一个能给予我权利上的帮助并能以势力庇护我女儿终身的女婿,而不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与我女儿对坐吟颂萨迪或穆拉维的诗歌的女婿。前一个是真实的需求,后一个只能存在于梦幻的虚境里。

侯赛因美的简直不象话。正如诗中所说:

“将如月的美貌赐予他的安拉当受赞颂,而不幸真爱上他的人唯有发疯一途。”

巴林伯颜第一次见侯赛因就产生了错觉,他以为是努尔复活了。同样的纤巧苍白,同样的精致无血色的俊美容貌,巴林伯颜怀疑自己已经死去是在阴间与努尔重逢。

当时伯颜特意从哈喇和林赶回大都家中见这位未来的女婿,当他察觉到自己已经失态时,别速真笑着泰然自若的说了句场面上的漂亮话,将室内的一片尴尬气氛巧妙的带了过去。有贤妻救场,订婚仪式总算是顺利的完成了。双方家长吃茶,商议聘金和嫁妆,并为未来将要举行的婚仪商议时间与过程。

伯颜已经顾不得许多了,他只求能将自己稚嫩的女儿置于一神教信徒的保护之下,至于对方不是基督徒而是穆斯林,他是没机会挑三检四的了。能把自家闺女嫁给穆斯林,已经是万幸。至少他保住了女儿的灵魂。来世时他也能对造物主有个交代。

定亲礼仪上也里昔班对着侯赛因笑,小嘴抿着,甜甜的。而也里昔班的大哥买迪眼睛瞪的凶巴巴的看着对面的侯赛因,好象侯赛因要把他妹妹拐跑卖了似的。二哥囊加歹文静的站在大哥买迪的身边,沉静有礼,目光温和。两个哥哥是双胞胎,同样也都六岁多,但肤色微黑的二哥已经显得比肤色雪白的大哥成熟的多,似乎他才是年长的那一个。

伯颜让家人拿出磨碎的椰子肉与糯米粉蒸的雪白糕饼来,让一对已经订婚的小夫妻分食。他知道女婿一家有旅居印度的波斯人背景,所以特意让家里厨师制作了印度风味浓郁的椰子糕点。

女仆亲手将糕饼喂进也里昔班和侯赛因的嘴里,让他们“甜甜嘴”。这寓意着他们的婚后生活将象这糕点一样幸福甘美。

几粒雪白香甜的点心渣粘在一对小夫妻的唇边,他们俩都傻傻的看着对方,眼睛里已经有了幸福感与痴情。也里昔班如黄莺,侯赛因如翠鸟,都是美丽而脆弱的禽类。他们的美是相互匹配的,并且一触即碎的脆弱。

两家人事先缔结了约定,婚礼要在基督教堂和清真寺各办一场。小夫妻必须在神职人员的见证和神的祝福下完成他们的婚配仪式。

这是为了弥补我在这里的遗憾,伯颜想。我和我在这儿的妻子的婚姻没有半点神圣性可言,没有神祝福的婚配是虚假的婚配,即使置办了再奢华的婚宴也依旧是虚假。但我的女儿可以完满,不留遗憾。

伯颜为女儿定下婚姻后随即匆匆返回北方的哈喇和林。他的身影消失的太快,以至于也里昔班都没能记住父亲的长相。父亲自她出生起就聚少离多。每次归家都很匆忙,离去时从不打招呼,在家时话也很少。回家对父亲来说似乎只是一种任务而无关亲情。至于遥远寒冷的哈喇和林是什么样子的,也里昔班一辈子也没能见过那座屹立在草原深处的城。

但就在父亲走的那天夜晚,大哥买迪哭的昏天黑地,他死死的抱住小妹妹不肯撒手。无论二哥和“母亲”怎么劝,大哥就是不松手。他大声嚎哭着说不让妹妹跟那个叫侯赛因的男孩走,不许妹妹离家去云南,否则他就从窗户跳下去摔死自己。

二哥囊加歹温言相劝,“母亲”软硬兼施,最后是“母亲”一怒之下让家奴希拉伦丁将大哥拖出房间关进寝室里反锁。买迪在里面疯狂的踢着门,嘶叫的嗓子都哑了。他一直闹到精疲力尽,最终倒在自己寝室里缩成一团,鼻子还在无力的抽泣着。

二哥囊加歹牵着妹妹的小手,也里昔班看见二哥极力忍住眼泪,囊加歹祝福妹妹以后同侯赛因百年好合,但也里昔班感到二哥说这番话时是心虚的,一点底气也没有。她与他们虽然非同母所生,但是兄妹之间的情意却比那些小门户同父同母的更深。只因父亲常年不在家,母亲也都不是亲妈,生母是父亲的妾又都已经亡故。同样的孤独感让他们彼此相互依偎着,所以之间情份反而超过一般的兄妹。

订婚后转过年来,买迪与囊加歹就双双被送至穆哈伊府上,去和代父母一同生活。这也是伯颜临走前交代的,不能让两个儿子留在家里读书,必须要送给穆哈伊和萨莱夫妇教导。他怕孩子们读错了书认错了路导致灵魂的丧亡。放在穆哈伊家中有那两口子监督着,伯颜才放心。

买迪又是闹着不肯走,说要见父亲一眼才上车子,否则死也不走。最后被希拉伦丁硬塞进马车里。囊加歹一向还是乖顺,让上车就上车,一点都不闹。夫人别速真最终把小祖宗买迪送走后,回到自己住室内按揉着剧烈疼痛的额角,最终崩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她伏在自己房间的桌案上痛痛快快的大哭了一场。多年来的压抑和怨怒无处发泄,现在终于象崩溃的堤坝让洪水倾泻而出一样,奔流汹涌的苦水涛涛滚落下悬崖,化作阵阵轰鸣。到最后,声哑了,泪干了,力气和怒气似乎全泄空了,那股憋了满腔的邪火化作泪流尽了,她觉得自己内里似乎空明无比,宛如就是个透明的人,清凉平和,煎熬感再也没有了。但空虚感却翻倍的增长。

伯颜卧室内墙上挂着的那把乌德琴被囊加歹带走了,说是到义父那里学琴去。粉白墙上空落落的,看着让人觉得心里别扭,别速真叫希拉伦丁在空出的位置上挂了一柄剑。

她想来想去,觉得还是挂剑合适,这柄剑是他与她行订婚礼时,她母亲家族出的陪嫁。红丝绦上结如意扣双剑穗,剑鞘上镌刻鸳鸯莲荷纹,明珠镶嵌,绿玉护手。她把它郑重其事的悬挂在自己丈夫的卧室墙上,仿佛剑在人就在一样。

这剑不着她男人的待见,他从来没摸过它,他只宝贝他那把波斯虎尾刀。

她经常偷偷窥探见丈夫一个人在屋里,痴痴的看那把波斯腰刀上镌刻的铭文,似乎那里面有什么巨大的秘密隐含着。每当他觉得外头有人走过,他就会“啪”的一声收刀入鞘,似乎那秘密不能见人。

别速真有一次看见丈夫收好刀后眼中似有水光掠过,那次她几乎怀疑自己被丈夫背叛了。他在为谁所苦?他因何痴痴的盯着那刀落泪?那是谁赠给他的刀?

她知道他在波斯是有过婚姻的,但她怎能怀疑他对前妻藕断丝连呢?但,如果不是还恋着在波斯的妻室,有什么能让一个如此刚毅的男人睹物思人而垂泪?只能是女人啊,除了女人还能是什么?!别速真在自己的余生里千猜万想,都觉得只能是个女人让伯颜伤心落泪。而她却偏偏的就是没猜中,她错恨了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女人”一辈子。

秋叶一片一片萎黄了,飘落在风中。别速真忽然发现自己的发间已经有丝丝的白色,她猛然发觉自己居然也老了。

第117章 铜瓶坠井

这是怎么一回事?普诗帕玛玛沙在闷暗不透气的驼轿里憋得喘不上气来。

大大啊!大大死了!我的大大他死了!普诗帕被无法抑制的恐惧支配了。大大还没走到哈喇和林就渴死了,当时那瓶水就只剩下一点点了,普诗帕已经渴的失去了理智。她尚还能看见一点影儿,因为那是正午太阳最烈的时候。干燥的长满枯黄野草的戈壁滩,石子尖利的划破两个人的脚掌。普诗帕本能的用力向前推了一把然后死死抱住瓶子,把瓶子底里剩下的那点水喝了个精光。至于大大,已经没水可以给他喝了。普诗帕现在心里想大大一定是死了,尸首就留在干旱荒芜的戈壁上,烈日会让它很快萎缩成象一截干枯的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