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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又有诗人说,这是:“当年大驾幸滦京,象背前驮幄殿行。”以及:“纳宝盘营象辇来,画帘毡暖九重开。”

年老的忽必烈合汗因为痛风病无法再履行皇帝一个人独自骑马先驱进入上都御天门的传统,只能把辇从四头交趾人进贡的大象的象背上卸下来,由强壮的奴仆抬着穿过这座朝向南面的正门。

合汗很喜欢这些由缅甸、占城、交趾、真腊等南方小国进贡的人工驯服的大象,这些庞然大物连同它们的驯兽师平时都被养在大都皇城北面,育于析津坊海子之阳。

今年春天似乎来早了些。刚刚二三月份时,大都里面的猫就开始了叫春。从二月闹到四月。舍蓝蓝的黑猫玉石眼儿,每天半夜便发出瘆人的嚎叫,象小孩儿哭的声音一样,一闹就是大半夜。玉石眼儿还到处撒尿,弄得屋子里一股骚骚的猫尿味道。舍蓝蓝开始有些后悔让这只黑猫陪伴自己一起随合汗去上都了。她本来一开始是自己不想去的,但是合汗最喜欢舍蓝蓝了,非要带着她去,而她又舍不得心爱的黑猫,所以居然带着这猫一同所着合汗的大驾起行一起去上都避暑了,舍蓝蓝现在觉得自己好后悔。要是自己心狠些,不带这只闹麻烦的猫和自己一同来就好了。

今天半夜,玉石眼儿又跳上窗台发开了春情,“嗷嗷嗷 ”的叫了半宿吵得人睡不着。舍蓝蓝生气了,捡起自己一只绣鞋朝着霸占窗台大发春情的黑猫扔过去,那只纤小柔软的缎子面绣花鞋轻轻一声砸在猫儿弓起来的黑色后背上,黑猫“喵!”了一声,就“滋溜”一下子敏捷快速的窜下了窗台,但是走的时候尾巴一卷,将一只放置在窗台上的宝丰清凉寺汝窑美人觚给带翻了。

这只豆青色釉汁莹润如堆脂含水欲滴、釉面上遍布满梨皮开片裂纹的觚,跌落在由核桃油打磨的光亮的黑色水磨云纹大理石地面上,清脆的破裂成为一地亮晶晶的残渣碎片。这些渣碎,到白天舍蓝蓝起来收拾它们时,被正午的艳阳斜照入室,闪烁在地板上就象一地的碎琼乱玉。

舍蓝蓝心里又疼开了,她知道合汗最喜欢这只美人觚了。合汗现在老态龙钟了,不怎么亲近女人了,但是对美人般造型的瓷器越来越懂得欣赏了。除了他因为网络了一大批南朝旧文人,由这些人灌输给他的文雅情趣外,大概是他以前是时间都被床上真正的美人填满了,没有闲情逸致来欣赏瓷器,而现在床上那事儿因年老而不行了之后,就反而能欣赏除了人以外的器物之美了。

舍蓝蓝正对着一地的碎瓷片发呆,从外面颠颠跑跑的进来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儿。生的白白胖胖一张惹人喜爱的圆脸,身上穿着织金锦质孙衣,头戴饰有珠宝帽珠和帽顶的夏凉笠帽。舍蓝蓝认得这是合汗的亲孙子,皇太子真金生的第三个儿子帖木儿,这孩子的母亲是弘吉剌特部的伯蓝也怯赤,不过大家通常都叫她做阔阔真。

帖木儿进来看见舍蓝蓝在捡地上的碎瓷片,就蹲下来帮她一起捡。舍蓝蓝怕瓷片尖锐的棱角会划破皇孙金贵的小胖手,就掏出自己衣襟里揣着的一方锦帕来,让帖木儿垫在手上。

帖木儿一边低头帮舍蓝蓝捡着满地的瓷片,一边对舍蓝蓝故作神秘的说,你知不知道,我的合汗爷爷找了一位拉丁人的画师,听说,他要给自己心爱的那人画一幅裸体像。

你爷爷心爱的人?舍蓝蓝惊愕。她呆呆的想了想说,你爷爷最心爱的人应该是察必娘娘 。难道是,嗯?舍蓝蓝对着小帖木儿吐了吐舌头。她说不下去了。

帖木儿也冲着舍蓝蓝吐出自己的舌头做怪样。然后他说,不仅如此,今天合汗爷爷还让人把一对特别漂亮的小双胞胎带进了宫里来,这两个小宝贝漂亮的简直不象是男孩。我看了都嫉妒了。真的,为什么他们可以长得那么的漂亮,我就不行,我连他们两个模样的百分之一都比不上。哎 。抱怨完了,帖木儿还轻飘飘的叹了口气,似乎对命运对自己在相貌上的不公十分的不满。

那么的漂亮,能有多漂亮呢?舍蓝蓝心里暗暗想。皇太孙见过多少宫内宫外的美人呐。居然能精致漂亮到让皇太孙也嫉妒的叹气的美貌双胞胎男孩,是哪里来的呢?是合汗特意从民间寻来充实自己的内宫的吗?舍蓝蓝越想越觉得脸热热的,身体内有一股躁动的劲头儿在体内象只小兔子般的乱冲乱撞。撞的她春心萌动,胡思乱想。舍蓝蓝知道自己也和那黑猫一样在这个春天里开始闹春了。她觉得自己似乎化成了一头嗷嗷发情求交配的小母猫,小猫爪子在心里挠啊挠的,刺痒死了。她心里一直还在想着那个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她一次的漂亮叔叔。那叔叔浓黑的胡子曾经蹭疼了她娇嫩的小脸,但同时让她永远记住了他。

只是后来他离开了大都,替合汗去守北面了。他走的时候合汗给他设送行酒。舍蓝蓝夹杂在人堆里看见她心里最完美的叔叔走上了高台,从合汗手中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当时舍蓝蓝只看到个欣长挺拔笔直结实的背影,但就算是个背影也让舍蓝蓝迷恋的发痴。她还记得她的叔叔那天穿一身鸦青色腰里系着金带。

帖木儿没有注意到舍蓝蓝的脸上浮现的痴情,他心里仍然在嫉妒那两个被带进上都宫廷里来的双胞胎漂亮孩子。他的合汗爷爷对这对小宝贝似乎特别痴心,他居然让人把他们从大都偷偷的带着一路到上都来,还不告诉任何人。这两个娃娃生的金玉一般精致的模样,那样的脸蛋天生应该进玉宸院或教坊司做乐人或舞伎的。

就在黑猫玉石眼儿从窗户台上被一只绣花鞋打了逃下窗台的第二天,万里以外的哈喇和林夯土夹砖城墙里,包裹着的伯颜所住屋子的窗台上,那只晒太阳的狸花猫,似乎感应到了遥远上都的那只同侪的遭遇一样,也尖叫着慌慌张张的窜下窗台,一溜烟逃了。

尤里正在院子里拎着把铁骨朵来回乱舞。忽然看见一只野狸猫“嗖”的一下子流窜过铺满金色阳光的宽大院落。金发的罗斯男孩小小的惊了一下子。发出一声快乐的轻叫。

伯颜正在屋里伏在炕桌上写信。听到外面院落里传来尤里的叫声,就起身出来看看为什么。当伯颜看见尤里手里握着铁骨朵的把儿满头是汗的时候,伯颜不禁皱起了眉头。

尤里这是怎么了?伯颜想。难道是春天不仅仅让猫发情了,连带着让这男孩也发情了一样。

尤里在季节步入了春天以后就躁动了起来,身体里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无论如何都安静不下来。尤里每天不是想同阿塔海和巴尔斯玩摔跤,就是骑马,或者手里拎着把兵器站在院子里大太阳底下来回乱舞,以发泄他无处释放的青春。尤里也曾经拉着米昔塔尔想同他玩耍,但是米昔塔尔每次都是一脸严肃的不理他。尤里这孩子虽然才十二岁,但生的天然高大,跟东方人的男孩相比,尤里的身量简直就是个成年人了。他的力气,自然也是东方人看了绝对会害怕的。到现在为止,这府邸生活的任何一个男的,都没有人能在摔跤中扳倒尤里的。金发高大雪白皮肤的罗斯男孩,每一回都是跤场上的英雄。

看见了尤里,伯颜不禁又想起自己的两个儿子。他写信就是要让家里人把两个儿子送到穆哈伊家去寄养。因为他觉得,随着两个儿子渐渐要开始学习说话,还是把他们送给穆哈伊和萨莱这对受洗时选定的代父代母抚养,更能保证孩子们的灵魂不被异教邪说所蛊惑。对基督的信靠,必须要从呀呀学语时就开始培育。

伯颜大概还猜不到,这时间他的两个儿子已经不在大都他们名义上的母亲别速真那里了。他的合汗已经将两个孩子带往上都避暑行宫,准备在行宫里给他的孩子造像写真。然后再把给伯颜本人的写真加进去共同成为一幅画。这幅画是伯颜出狱后不久即答应给他做画的。伯颜以为忽必烈忘记了,皇帝可没有真的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