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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驿馆等待召见的日子里是无聊的,所以他觉得上街走走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他已经在进入大都的马车里窥见了这里弥漫的异国异族的风情,和他家乡的气味迥然相异,引起他想触摸这座北方大城真实血肉的好奇心。

在他的家乡,有特别为番客胡商设置的番坊,宋朝奉行的是继承自唐的番汉隔离政策。他们欢迎番客胡商来做买卖发财,但却对番人与江南汉人之间的相互交流实施严防死守。无论这种交融是婚配上的还是宗教上的。

除了番客与南人不得杂居以外,宋朝还在衣冠服饰上大做文章,禁止南人穿带有女真或契丹风味的衣服。这是一个看似开明,实则阴森封闭无比的江南帝国。

当然,在这种禁断之下仍有少数漏网之鱼出现。比如娶了汉女的阿拉伯番商蒲家。但这个替宋朝掌管泉州市舶司的混血家族很快就叛变了。不仅屠杀了泉州城内数百想开城迎接张世杰军队的宋朝宗室,还将自家数百条阿拉伯三角帆远洋海船尽数的全献给了南下的元军。在背宋投元这件事上,蒲家丝毫没有犹豫过。

而蒙古人的大都,没有番坊。相反,他们鼓励胡商番客与本地人混居,人们在穿衣上也是混乱的。只是番人与汉人两类人相看互厌,自觉的形成自己的聚集区。

番人也分不同的种类,从他们的言谈举止上就能看出不同。

蒙古人和突厥人粗而拙。他们直率、粗鄙、慷慨、好斗,绝大部分普通人即没有钱也没什么文化,他们对识文断字的汉人是从心里暗暗羡慕着的,尽管他们表面上也许不会表现出来。

而缠着精致讲究的丝绸头巾的波斯人和阿拉伯人精明、富有、心口不一。他们为了赚钱也许会表面上逢迎恭维蒙古人、汉人或南人,让他们做冤大头花高好几倍的价钱买下他们手里的货。但是背过身去就会讥笑这些拜偶像的远东人的丑陋、蒙昧与肮脏。他们甚至连汉人用过的茶具都嫌脏。赵孟頫曾在茶楼看见一个裹着头巾的波斯人要求茶博士换掉前面汉人触碰过的茶壶。

那个人应该是波斯人,赵孟頫在心里猜测。尽管到现在他也没法把波斯、阿拉伯与犹太分个清楚。听说带蓝帽子或裹着蓝头巾的就是术忽回回,而其他回回都是白帽子白头巾。这是茶楼伙计告诉赵孟頫的,小伙计说这些是他经过长期的观察得出的结论。

该死!赵孟頫心想。为什么自己的家乡也是番坊遍地,怎的自己周围却没一个文人能通波斯番语呢?而这里通用的却是波斯语。通常,如果你在街上遇见的人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处,或他不知你来自何处,对话就会用上波斯语。

独处江南一偶之地的南人文士不知道,波斯语才是这个时代里整个欧亚大陆的通行用语。

赵孟頫要伙计煎茶汤上来,并要了两碟小点。他看着点茶的年轻伙计,按《十六汤品》里点茶之法,将茶末撮入一只黑釉茶盏,再用盛放开水的有咀茶瓶向盏里注入沸水。小伙计一面往里注水一面以茶筅环回击拂,茶香袅袅,沁入赵子昂脾肺。

这里点茶的方式和老家吴兴没任何的不同,能喝一口如此点出来的热茶,也算是缓解了些许的思乡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