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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汗说:‘有理。我愿亲写诏书,还给你清白。’于是合汗手写诏书一份,昭告伯颜是被坏人诬陷而冤枉了的。

而那些为解救伯颜而往大都来的军队,见自己的长官冤案已经被昭雪,不实之罪名已被洗清了,就自然的散去了。

合汗闻之大军已经自行退回,便说:‘我的诸臣里,果然是伯颜最可信任。’由此,伯颜被合汗誉为众臣子中的珍宝。那本合汗亲写的诏书被称之为‘嘎尔钦诏书’。”

他是喇嘛们的口中被称为“能官”的“月尔鲁”,是另一位“月尔鲁”。他不是那位基督徒,但却同样同情了伯颜的遭遇。两位月尔鲁共同求情,解救伯颜出了牢狱。

这是大概发生在六、亦或是七月,合汗射天鹅的箭支被霍尔姆斯塔腾格里收进无垠的蓝色天空里以前。那时的忽必烈,并没将两个月尔鲁的进言听进耳朵里去。他笑着赶走了这两个不知趣的人,因为那令他惶恐的天降异兆还没出现呢。

事后回忆起当时,能官月尔鲁和伯颜的情友月尔鲁都觉得自己在那时已经踩在悬崖的边缘,稍一失足便会跌进合汗大怒的万丈深渊中。

合汗的怒气深不可测。足以杀人,足以让他们万劫不复。

为一个已经被合汗抛弃的奴婢求情,是危险的,特别是这奴婢还曾与合汗之间有某种不清白的关系。

但,他们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因为伯颜是国家的柱石,是他们的“国之长城”。

阿鲁剌部的玉昔帖木儿,右手万户那颜博尔术的嫡孙。二十岁时袭父职为万户纳颜,驻军按阿尔泰山,以元勋世臣身份任怯薛官。

艾哈迈德努尔丁党羽的崛起令作为旧勋贵后裔的玉昔帖木儿惴惴不安。这些说东波斯语的答失蛮太过智慧与狡黠,不是见识浅薄呆头呆脑的蒙古人所能掌控的了的。合汗似乎已经被这些答失蛮人带来的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奇淫机巧所蛊惑,把蒙古、汉人皆抛在了一边,只有这些善机巧能理财的回回才被当命一样宝贵。合汗如此一意孤行,已经在蒙古勋贵旧臣与汉人臣僚中激发起双重的不满。这种阴藏的怨毒在朝中逐渐汇集成一条灌满了毒汁的暗渠,要在一个特别的日子里爆发,将回回们一扫而空驱逐出朝堂的主流。

作为阿鲁剌部旧勋子嗣的玉昔帖木儿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诋毁回回的机会。正是这些新晋的答失蛮新宠,无情的打断了忽必烈合汗与蒙古旧贵族的之间的亲昵无间。自打有了回回人,蒙古人和汉人都感受到了地位的威胁。他们所不知道的知识,回回们了如指掌。他们所不理解的技术,回回们手到擒来。

合汗被这些给帝国带来巨额财富的回回人所蛊惑,对蒙古人和汉人都开始疏远了。

相对于波斯与阿拉伯穆斯林的机巧百出,蒙古人和汉人所能提供的学问和技术拙劣的近乎于白痴。

合汗定是被波斯识宝回回的财宝与巧智迷昏了自己的头,竟把为他打天下的蒙古人和北方汉人疏远冷落了,只一心一意的专宠这些卷发鹰钩鼻的异邦人。

玉昔帖木儿在合汗猎归之时,狠狠的参奏了一本。这本章中的每个字,都是一支射向穆斯林的饱含毒汁的利箭。两个月尔鲁,能官月尔鲁与伯颜的情人的月尔鲁,双双跪伏在伟大贤德的薛禅合汗的御榻前,希望能换得合汗的迷途知返。因为皇室是这黄金家族的皇室,帝国是蒙古人与北方汉人打下的帝国。现在合汗罢世侯远旧勋,岂不是忘本了吗?回回本来只配做工匠、商贩与娱乐皇族的弄臣。现在合汗居然允许他们登堂入室,这岂不是打蒙古与汉臣们的脸吗?

合汗居然为了回回的缘故,疏远了木华黎的后裔。因为听了回回的几句谗言,就把巴林部的丞相交给大宗正府囚禁。这真是伤透了满朝臣子的心。这更是对儒家忠义道德的羞辱践踏。西域来的答失蛮们那里懂得忠君之道呢?他们唯逐利而已!蒙古人的忠是献给合汗的黄金家族的,汉儒的忠是献给贤德帝王的。唯独那些回回,他们的忠是献给黄金白银珍珠宝石的!哪里有赚头哪里就有他们!现在回回们借着帝国修筑的四通八达的驿路满世界乱窜,借着帝国的斡脱与官本船贸易赚足了钱。但他们丝毫不知效忠合汗,反而诬陷忠于合汗的忠臣,要治忠贞的伯颜丞相死罪,合汗千万不可听信他们的谗言!

再说,帝国定都中原,就理应以农为本。现在居然舍本逐末,把商贾和匠人捧起来,就不怕为天下笑吗?南蛮宋国就算丢失了中原的全部领土,偏安蛮子的地区,又在海贸上不得不依靠阿拉伯人和波斯人开辟的南洋海路,但宋人也从来没改变过自己国内崇儒的风气。这就是君子重义小人贪利啊!回回答失蛮就是典型的重利轻义之小人心性!陛下!圣上!做中原的帝君当贤明,认得清君子小人之别!莫让逐利的弄臣排挤贤德大儒,更不能纵容回回逐利以至于败坏了国人质朴刚健之天性!

年老的合汗靠在软枕上眯着眼似睡非睡的。也不知两位月尔鲁的慷慨陈词合汗听进去没有。在能官月尔鲁陈述完自己的奏章后,合汗似乎还没从潜睡里醒过来似的。账内气氛凝滞。周围空气死一般的安静。玉昔帖木儿与月尔鲁两个人尴跪了半晌,合汗才象突然睡醒了一样用手掩住嘴巴忍不住的打了个哈气。

忽必烈睁开半闭的双眼,打量了下眼前跪着为伯颜求情的两个臣子。然后他忽然“噗”的一声笑了。

那你们两个快快的起来。合汗说。说了这么一大段,就是为了伯颜?难道伯颜是什么样的人朕不清楚么?你们看,现在朕自称可是“朕”呢!朕对自己的称呼都不怎么再用“我”了,难道还用你们来提醒朕,朕的根基是中原加蒙古吗?蒙古人出丁,中原人种粮。朕难道还能不明白农业是根本?有兵有粮是根本,朕还要你们提醒?朕首崇释教,再次尊儒。朕还不至于被回回答失蛮所蒙骗。只是一味排斥回回对帝国并无益处!你们嫉妒回回人挤占了朝堂上的名额,就这点小心思朕自然明白。玉昔帖木儿,朕劝你莫要懊恼。回回人并不是与你为敌的。他们也不会与汉人为敌。这一点朕比你们更明白。回回在这朝廷里是绝对的少数,所以他们比较抱团。至于旁的,都是你们胡乱联想,回回哪里有你们说的那么大野心!玉昔帖木儿你记住,你是阿鲁剌部博尔术的嫡孙!所以别那么小气!否则你先祖博尔术在阴间都替你脸红!成吉思合汗“四杰”之一、右手万户纳颜的孙子居然对一个费尔干纳来的回回家奴嫉妒到耿耿于怀的程度,你不害臊,朕都替你害臊!

两个月尔鲁彼此对视了一眼,都在内心里苦笑了下。然后讪讪的退了出去。

到了帐外,两个人彼此又谈论了会儿,都是关于怎么把伯颜从那地方给弄出来的计策。只是论来论去的,也没个眉目。到最后两个都认为,这事儿唯凭合汗圣裁才成。合汗不发话,谁急都白搭。在把伯颜弄出来这事儿上,显然情人比能官更急。但也没办法。只得二人分头回自己营帐里去了。

两个月尔鲁在合汗帐里求情时。焦德裕正在外地躲灾呢。因为拒绝了艾哈迈德让自己做伪证的要求,焦德裕是不敢在大都呆着了,也不敢回老家河北井陉,怕被人堵家里。于是顺着乡野间的小路入了太行山,在小山村鹿泉暂时的住了下来。宽父是焦德裕的字,他把中间的“宽”字给去了,“父”改成谐音“傅”,以焦傅的名字在鹿泉隐居。他在逃离自己在河北井陉的份地时,是没有带上老婆孩子的,因为怕人多目标太大,反而让旁人起疑。

焦德裕在鹿泉度日如年,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再也不能见天日了。就这么在这小山村里一直隐到终老。这种绝望撕扯着他的心。因为他拒绝那个色目奸佞的威逼利诱,结果使自己成了流亡者。孤身漂泊在外,与家里人断了联系。这种苦日子,也不知何时是个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