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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卡勒玛与希达姐妹两个殊色异丽,美同天人。身上宝香与华光笼罩,艳色冠绝忽必烈合汗的诸妃与众哈顿之上,女子当中,无有可比者。恰如最光洁圆润美丽的洁白珍珠,试问世上好男子有谁不想据而有之?

而那些坐席上的众宾客,早已为这连番呈现的贡物的奢华糜烂所震慑,心醉智旋,为这世界上罕有的盛大所迷醉,这蒙兀尔大合汗的帝国之集富丽与邪恶淫迷于一身,果然已经远远超过了阿赫美尼德、亚历山大与罗马。

这个庞大的帝国,在它兴盛时如此之剧烈,在它毁灭时亦必同样剧烈。

最后呈现礼物的,是小亚细亚安纳托利亚的塞尔柱苏丹洛克努丁阿布塔里布托格洛尔三世的使者。他向伟大的合汗献上的是一张形制古怪的琴。

琴身木质,琴体呈直角梯形,面板上有数个镂刻的音孔,琴板上镶嵌螺钿花纹,右侧的琴桥架在纵向排列的五块皮面上,左侧的弦枕在共鸣箱的斜腰上,弦枕之外是弦钮,琴弦有七十二根。

这琴看起来古怪,但似乎值不了多少钱。就是个木质的乐器而已,和先前那些番国贡上的金银、珍珠、宝石、象牙和美丽的奴仆相比,这份礼物显得太过寒酸。而且除它之外,塞尔柱的使节再无任何它物献上。

全广寒殿笼罩在一片肃杀的气氛中,合汗面沉如水。这显然是一种对大蒙古帝国威严的羞辱。所有人都在心里忐忑不安的等着合汗的怒气降临,合汗震怒,恐怕要流血才能平息他的怒气。

塞尔柱人的使者,则是有备才来的。他躬身施礼后,说道,并非是再没其它的礼物献上,只是在自己领命来使之前,苏丹吩咐过,要大蒙古的国境内有识得此琴并能演奏者,才会把后续的礼品全部献出。苏丹说了,不必害怕,大蒙古帝国疆域之广大,前所未见,蒙古合汗的朝廷上,必然有能认识和演奏这张琴的人。然后那使者话头一转,说,苏丹还说了,即使没有人能演奏它,以大蒙古合汗的宽广心胸,必不会怪罪你们。你们只管大胆去便好!

这使者说完,静静站立于殿中。而周围则是所有人屏息凝神,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于合汗忽必烈的御座。合汗先是往自己的右侧首位看,那里是察必哈顿的座位。蒙古人在接待外臣使者和降人时,皇帝与皇后于大殿中并坐。并又有数位宠妃坐于帝后的下首公开露面。分别是,右第二斡鲁朵的塔剌海哈顿和奴罕哈顿,右第三斡鲁朵的伯牙兀真哈顿与阔阔伦哈顿,右第四斡鲁朵的八八罕妃子和撒不忽妃子。蒙古后妃丝毫不避外男。

但是,哈顿、妃嫔和太子,似乎同时象是哑巴了一样。彼此之间相互看去,目光来回交替,却无人能为皇帝解忧。众大臣也同样,一个个全垂了头,似乎生怕皇帝问道自己的头上。整个大殿鸦雀无声,静如死寂一样。

正在这万分尴尬的时刻,南人席上的汪元量心中却突然间灵光一闪似的想起了伯颜曾经对他说起过,那藏于大都深宫里无人演奏的怪琴,那源自一个叫做巴格达的地方抢来的“七十二弦琵琶”。

是哦!“七十二弦”!不正对应了殿上这张无人认识它的怪琴的弦数么?虽然,虽然它根本不是“琵琶”的形制,但是它有七十二根琴弦啊!

一个主意突然涌上汪元量心头,他要让伯颜出头认认这琴。虽然这念头里阴损还带着些坏,可能会把伯颜推向死亡。但是,伯颜这个灭他国亡他大宋天下的邪恶推手,又怎配得到他的宽恕!把他推出去!就这个主意!常州、潭州和千千万万座被屠戮的我大宋的城市啊,你们看着!汪元量把屠杀你们的血仇伯颜送上死亡之路,为你们复仇的时候到了!

然后他起身,向着那遥远的蒙古皇帝的御座躬身一拘,就把那可恶的名字说了出来。这名字的主人曾经说,只有他可识这琴!只有他能演奏它!蒙古人的合汗啊!你让这人在众人的见证下,兑现他所讲过的那些话吧!

然后汪元量看着座位在离他很远处的伯颜,那位蒙古的贵官,坐在群臣中的上首座位上。他安然端坐,毫无畏怖。那对覆盖着浓密眼睫的蓝色眼眸里只露出来诙谐的一抹笑意。然后那个人起身走出百官们的席位,对着合汗即将震怒发作的脸撇了撇自己漂亮的嘴唇,然后那人说:

“伟大而智慧的合汗啊!请允许我这无知者小小的炫耀一下我微不足道的知识!这琴,名叫‘卡侬’,它源于波斯,此名称在波斯语中的原始意思意为‘法律’。这意味着它音高精确,在弦乐合奏中充当其他乐器定弦的基准。这种弦乐器后又传入阿富汗和克什米尔,但名字变成了‘桑图尔’。传说是艾布纳斯尔法拉比所创制的。据波斯《乐师史》记载,法拉比将一段粗大的杨木掏空,用兽骨做琴轴,用羊肠做琴弦,创造了世界上第一张‘卡侬’。这种琴在演奏时又可分做‘击弦法’和‘拨弦法’两种。‘击弦法’使用小胡桃木棒槌敲击琴弦发音,流行于阿富汗和克什米尔。‘拨弦法’演奏者要指头戴上‘义甲’弹拨发音,流行在从阿拉伯、波斯至阿勒泰的地区。旭烈兀汗灭阿巴斯王朝时,从哈里发穆斯台绥姆的宫廷中得到卡侬琴一张,旭烈兀汗不敢独享那琴,特意将琴献给当时的合汗、陛下的亲兄蒙哥合汗。这琴被人说成是‘七十二弦琵琶’,深藏于您宫中的库府里。只是陛下的珍宝如海洋一样多,所以您已经记不得这张由木头制成的琴了。”

然后那个男子旋视了周围一圈,安然的说:

“我虽无知且愚钝,但对这两种演奏卡侬的方式到恰好了解一些,愿意献丑,以娱乐合汗与众位在座的贵宾们。请取琴锤和义甲甲片来吧!”

第64章 鸽子

法拉比是一位渊博的学者和艺术巨匠,精通哲学、医学、修辞学、国际象棋和音乐,他不但亲手发明了卡侬琴,而且将它传给了其他乐师和自己的学生。他的琴声有时象潺潺流水,汩汩而流;有时象春风中四处漫溢的沙枣香,清新柔顺,沁人肺腑;有时又象洁白的鸽子在碧蓝的天空悠悠的地翱翔,轻巧地翻飞,有时你会突然听到一声鹰的呜叫,悠悠颤颤,划过长空,令人心旷神怡。他一生写了四十四部有关各种学科的书,其中有一部用阿拉伯文写的音乐著作《乐师史》,留下了有关卡侬的记载。他在《乐师史》中写道:“乐曲…… 是在人们的灵魂里点燃精神之火的因素。当诗词、民谣一旦与此融为一体,乐曲的秘密就会变得明晰起来,一百年来,你从祈祷中都未能得到的乐趣,将从我的丝弦上得到。”

你的琴声可使鲜花坠落。

卡侬是可以打开心灵的钥匙之一,伯颜的卡侬更可以。当缠着义甲甲片的食指、拇指和中指在丝质或羊肠制成的琴弦上划过的时刻,当灵巧的琴锤在敲击琴弦的时刻。你就知道,爱是什么。爱是你不能容忍自己离开他,是你能容忍他在你的枕边上打鼾,是沙漠里的一阵旋风,是你自己的呼吸,爱是,他的一切就是你的一切而你的一切就是他的一切。

四千户位于大同的食邑不算什么,一只上面写着“人生百年常在醉,算来三万六千场。”的名贵釉里红把杯也不算什么,那一百套银鼠和灰鼠毛皮缝制的精美的质孙衣当然也算不得什么。

爱是,当合汗的亲吻印在伯颜的阿什克岱的脖颈上的时候,伯颜的琴锤从手中掉落了。

那时,他的阿什克岱,正被合汗拥进怀里,合汗的左手抚摸着阿什克岱俊美的脸,右手将碧玉的杯子喂到阿什克岱的口中。芳香的葡萄酒液滴落在阿什克岱雪白的衣领上,染出一片殷红如胭脂般,而合汗醉意朦胧的笑着把自己的口唇附着上去,把那些美丽的印子一一吻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