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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含忍的,爱是慈祥的,爱不嫉妒,不夸张,不自大,不作无礼之事,不求己益,不动怒,不图谋恶事,不以不义为乐,却与真理同乐。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爱,永无止息。

弃舟蹬岸的那天,是个阴雨的日子。牛毛般的细雨稀疏的从灰蓝色布满厚重云块的天空中落下。打湿了肩头的衣物。

至元十三年,取宋地三十七府、一百二十八州、七百余县,攻陷临安,俘宋德祐帝、谢、全两太后等一众宋宗室的伯颜,终于北还。

第61章 初入大都

伯颜的奏凯搬师返回大都的队伍尚且还在路上的时候,帝师贺喜的文书就已经送到了合汗的案头。

身在川西的帝师八思巴洛追坚赞听到蛮子国已灭的好消息后,立即向忽必烈写来一封热情洋溢的信件。书信题为《赞颂应赞颂的圣事》。在此信中,八思巴写下如下对合汗的赞美之语:

“闻陛下之名声,余心中即得康乐!犹如莲花之芳香,因轻风而传之偏远!弱小的蜜蜂觉之,亦振翅而做响!逢此应受赞颂之圣事,余亦寄此而祝贺!”

帝师的信里只赞颂伟大的合汗,洪福无边的施主。对真正率领军队作战者只字未提。显然,他不想在这封喜气洋洋祝贺大捷的信件里提到不信佛法者的名字。合汗圣明,佛法昌隆,普照十方的佛光庇佑了崇信佛陀正法的合汗得胜于南家斯。这一切都和伯颜这个也里可温似乎并无干系。

至元十三年的初春喜气盎然,在三月二十四日那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大都一省六部的诸官员们,按照合汗的吩咐,从丽正门的东侧小门出大都六十里地至通州相迎。沿途皆以锦帐相围,绵延不绝。大都的文武官员们,浩浩荡荡开拔,竖起的旗帜被风吹动,马蹄踏着刚刚冒出嫩芽的浅草,人马过处腾起一阵烟尘。

当伯颜的赤色鹰旗出现在远方地平线时,从迎接的百官队伍里有一骑快马率先飞奔而出。那是匹皮毛金黄并带有绯红色斑点的阿克哈塔克马,金色的毛发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马上的人穿一身从一品官服,紫色右衽圆领罗袍上绣径五寸大独科花,展角漆纱幞头,玉带,皂皮乌靴。

那人打马飞奔至伯颜的面前,笑意盈盈的抢先向着伯颜行礼。他以自己的手分别抚胸、触唇并额头,表示自己的“心”、“口”、“头脑”皆向被施之以礼的对方表达崇高的敬意。施礼的同时以极为热情的口吻并道:“赛俩目阿雷伊库穆!”伯颜见了,也忙回应以同样的礼节,以手分别触及自己的“心”、“口”、“头脑”,并以充满敬意的口吻回应道:“瓦阿雷伊库穆赛俩目!”然后两个人双马并辔而行,向着迎接的大队人马这边慢慢的走来。伯颜的二十万凯旋大军则远远的跟在两人后面走着。

那些站在原地未上前者,远远看见艾哈迈德努尔丁和伯颜两个人先开始时亲切的相互招呼,然后又一起双马并走比肩而行。似乎相当的亲昵。走至途中二人似有交谈。有人远远的见伯颜欠身似乎是在表达什么歉意似的,然后就见伯颜从自己的腰间解下了一枚小物件双手捧着递给艾哈迈德。艾哈迈德接过那物件,却没有回赠礼物,而是似乎面露不满之色。然后就见艾哈迈德猛打胯下马飞奔而回。只留伯颜独个在半途中尴尬之极。

伯颜自己被晒在原地,一时间摸不透艾哈迈德为何做此形状,让自己这么的难堪。他回首看了眼身后的二十万大军,挥了挥手,让他们跟上自己的速度。一时间马蹄声轰鸣,踏起烟尘无数,升腾翻滚着卷向迎接他们胜利归来的人群。

在俘虏队伍里的汪元量,看着北方开阔湛蓝如镜子般闪耀的天空,和郊野外绽放浅淡新绿的田野,一望无际的广大平原,远处巍峨的燕山。他想,到了,到了,这就是书中所说的幽州了吧!太祖和太宗魂牵梦绕想要夺取的幽州啊!我终于看见你了!

汪元量感到自己有泪流下,他慌忙用袖子擦去泪痕。在他前后左右,都是经过长途跋涉已经疲惫不堪的南朝降虏们。他们拖着沉重的脚步,或骑马,或步行,向着迎接的队伍走去。这离他们从南朝的行在出发,一路上过京口,入扬子江,至扬州,进入淮水继续北上抵淮安,然后他们经过了徐州,至汉高祖老家沛县附近,然后入山东经过了济州、郓州、灌州,在河北沧州少停歇了数日,便一口气从大沽河转入大清河再入白沟河,走完了全部的水路。

他们于白沟蹬岸,换乘车马,沿着元人的驿路而行。汪元量看见一路上常有快马飞驰而过,有懂的人告诉他那是北人的“急递铺”。那是一种专门传送官府文书的机构。每十里、十五里、二十五里设置一铺,以快马递送,文书一昼夜可行四百里。汪元量听着身边人的唠叨,心里想着这昼夜飞驰四百里的文书中都会传递些什么信息,也许就有他们这一行降顺者即将抵达北人京师的信报。

然后他脑子忽然间就走神了,一个与此全然无关的诗句闯进他的脑海里,那是晚唐人杜牧的“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汪元量苦笑了一下,北方是吃不着鲜荔枝的,只能吃晒干了的荔枝干。他怎么会无缘无故让一首里面有“荔枝”的唐诗袭上自己的心头呢?啊!等等!且慢,这首诗歌让他敏感的恐怕并不是那“荔枝”,而是“妃子”这个词儿吧!妃子!妃子!汪元量想,我的清惠啊!到了大都你该如何自处?!我又如何自处呢?!我怕北人皇帝会把你召入到宫中去。如果真召你去,你能如何?!

现在,蜿蜒而漫长的队伍,顶着已经上升至正午的明晃晃的太阳,向着一片未知走去。前方究竟有什么在等待他们,谁都不知。

是福兮?亦或祸兮?没有人能确知。

大队随行人等,簇拥着宋三宫所乘坐的素车白马,直至大都。

身处会同馆的四十天,是让人仓惶不安的四十天。来自江南的降人们,始终摸不透北朝皇帝的意图,他究竟会如何的处置他们?会同馆里的紫色丝绒帐幔,貂鼠毛皮制成的华丽壁衣,色泽艳丽的西域花毯,绣着凤凰的织金锦缎被褥。更加赏赐的囊坑烧羊、紫霞酒、雪花酒和高丽黑玉香。大元太子又赐给熊掌、驼峰、麋鹿唇等鲜货山珍,还有大元皇后赏赐的葡萄酒、天鹅肉和黄羊肉。

极为丰足的供给令一行被解来的南人们似乎稍得安慰。但在这份慰藉之后,更深的不安与恐惧充满了他们暂时的休憩之地。整整四十日,未得到大元皇帝的召见,令人心中如滚汤沸水煎熬。可怜的谢、全两太后,终日守着年幼的赵显凄凄哀哀,其他人或者对窗独坐发呆,或者掷骰子赌钱强行苦中作乐。日子在一天天的苦熬中显得不是一般的漫长。

蒙古的饮食,南人们也是吃不惯的。每日餐桌上都摆满了各式野味山珍,牛羊肉少不了,甚至还出现了马肉。那马肉引起了已经退位的南朝小皇帝赵显的极大兴趣,小男孩不顾身边全皇后的劝阻,伸出自己的筷子夹了一箸子肥瘦相间还带皮,看起来香喷喷的马肉放入口中。但立刻就砸吧着油渍渍的小嘴“呸”的一口吐掉了。然后他晃了晃小脑袋,对着全皇后抱怨道:“这肉真酸,一股奇怪的味道。母后你可别吃。太难吃啦!”

全皇后吓得一把把赵显的小嘴巴给紧紧的捂住,用低低的声音责备他:“不是叫你不准再叫‘母后’了么?怎么又忘记啦?以后千万不可再用此种称呼!我们现在是寄人篱下的囚徒与降顺者,你不再是皇帝,我也不再是你母后了!记住了没?!”

还是孩子的赵显眨眨眼睛,看着全皇后与皇祖母谢太皇太后惊惧不安的脸,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