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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军则在顺风时打出“金汁炮”并释放毒烟,此二者的主要原料都是粪便,“金汁”沾者肉烂几乎无药可医,毒烟则薰得敌军连眼睛都不敢睁开。但常州人却很不幸的被天罚,一连数天都求不来一个顺风的天气,而在逆风天打金汁炮和释放毒烟只会让恶臭与脏毒飘向自己人,这无异于自杀。

索性宋军还有“猛油火柜”,这种可以喷射燃烧性黑火药的喷火器曾经在宋金之战里大显神威,现在把它用在元人的身上正好。

但是元人也有他们的喷火装置“希腊火”,这种东罗马帝国长期密不外传的以白磷合剂为燃烧剂的武器,自从被阿拉伯人窃取了其合剂配方之后便在整个穆斯林世界广泛的被使用,直到蒙古人西征,立刻对这种武器视为珍宝。

而“希腊火”之所以强过“猛油火柜”的地方,就在于,它的白磷复合配方燃烧剂可以做到“水扑不灭”。它甚至可以直接在海面上燃烧,这对于宋人来说,是闻所未闻的恐怖奇迹。

当伯颜的血色赤旗重新插上了降而复叛的常州城头时,沙玛什鹰徽浴血而泣,为了那些死去殉道者。宋人最终只能进行自我欺骗,把他们无法理解的遇水居然不灭的希腊火解释成是从人体中炼出的油脂,但是这种自我麻醉所能延续的快感不过片刻即逝而已。

而大部分的元人,也同宋人一样无知无觉,除了极少数人有自觉到自己实际上是见证了这片土地上的军事奇迹以外,绝大部分元人也一样无法理解配重投石机和希腊火对他们所处的动荡时代究竟意味着什么,这两大军事奇迹,随着之后和平岁月的到来,一步步的隐退进历史阴霾的深处,最终消失的无踪无影。

伯颜看着这些愚昧的民众,他们包括自己人与敌人的人,他们最大的相似之处就是同样的愚昧和同样的傲慢。罪孽最深者就是自认为无罪者,这句源自圣奥古斯丁的箴言叩击着伯颜的心灵。他在杀戮,他自知有罪并从不掩饰自己是罪人,这让他觉得自己还有被宽恕的可能,尽管那可能性极其微小。

当伯颜的军队沿着滑腻腻的涂满了人血的道路重新入城后,他们看到的是自己和敌人脏兮兮的脸。

一样的被硝烟薰成乌黑,一样的满脸血渍与汗垢,一样的散发着浓烈的腥臭气味,一样的疲惫与麻木。

连隐藏在眼睛里的恐惧和仇恨,都是完全一样的。

但是,从今以后,他们却要做一个帝国里的百姓了。伯颜心中不禁觉得好笑,他为自己的命运荒唐而笑,他也同样体味出了他的合汗和他的敌人在这命运里同样荒唐可笑。安拉安排的命运戏弄了所有的人类,不管他们是处于那一方阵营的。

常州城据说只有七个人因为躲在尸体下得以活命,但是后世自称是此七个侥幸活命者的后人的不下数百万。这就如同印度人认为银河之中的群星都是由湿婆神射出的精液所化成的一样,是一种“美丽而浪漫”的传奇。

伯颜闻到自己身体在发臭,血和汗水混合的臭味,让他回到自己卑微的处境里。他抹了下自己的脸,凭借着手的感觉他知道自己的头发与胡须一定已经被血污和汗水弄成腌臜纠结的一团烂毡一样。这种狼狈让他觉得自己活得踏实。他到了这把岁数和这种地位,仍然没有放弃在进攻时亲自杀入敌阵的行径。他知道这很蠢,但是他改不了这毛病了,这是他从十四岁进入伊尔汗的军营时起就养成的蠢行,别人都在暗地里笑他,他自己也知道别人笑他,但是他就是改不了。他有一个愚蠢而卑贱的命运,但是造物主却不允许他在战场上过早的死去,这是惩罚还是奖赏,有谁能弄清呢?总之,以伯颜的蠢,他自己是一辈子也没有弄清楚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