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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颜听了,说,那种东西叫“忽迷斯”,其实没什么好说的,粗陋的东西而已,不值得谈它。再说那玩意儿对我来说是不洁的饮食,我从来不喝。除了我们的合汗御宴赐酒时不得不沾一口外,我平常从来不碰那东西的。再说我也算不上是真蒙古人,只是顶着个蒙古巴林氏族的名头而已,我自己从来不在乎什么蒙古巴林氏,我反而到更倾向于我母亲的家族与宗教。如果让我在我的蒙古父亲和亚述母亲之间选择一个认同的话,我绝对只选择我的亚述母亲。

说道这儿,伯颜忽然感觉自己眼睛有些酸酸涨涨的,他忙偏过头去掩饰,不让吕师夔看见自己几乎忍不住要掉落的那滴眼泪。母亲,这是一个多么遥远,多么沉重,多么让伯颜心酸的称呼啊!他的父亲除了耻辱和拖累没有给他和他的母亲带来任何东西,而他的母亲坚强的支撑了全部的重压。每每看到别人纪念父亲,他就只想追念回忆自己的母亲。

这种谈及母亲后情难自禁的失态,也让吕师夔感怀。原来异族并不是不懂得孝道,他们之中也有如伯颜一样对生养了自己的母亲感情深厚者。只是对母亲的爱造成了对父亲漠视甚至敌视,这又过分了。吕师夔心想,终究是蛮夷,与我们的孝道终究是差了一层境界,不过能孝母至此,也是蛮夷里偏向于华风的啦!

伯颜自知已经失了态,心里不安,再见天色已经暗了,忙起身告辞。吕师夔也不再留他,相送而别。

望着伯颜与那少年色目侍从骑马离去的背影,吕师夔身边的一位参将凑过来问,大人,那两个宗室女子怎办?送回她们家里去?还是有别的打发办法?

吕师夔听了怒到,傻子!还能怎办!给她们改了贫女的装束偷偷送伯颜军营里去!我就不信他会真的不要!

那参将说,大人,据说那人身边伺候的奴仆全是男人,你看今天他带来的那个俊的不得了的色目家仆,您应该琢磨出他因何不要这俩女子,他是好南风啊!硬要塞给他两个女人,恐不妥当!不如 。

吕师夔颜色一变,说,我知道了,让他们把我那小奴观音宝收拾得齐整了送了去,就是今天传酒的那个。我看他看那孩子的眼光就和看那两个宗室女的不一样。把观音宝给他,我看他要不要。

第49章 纳尔金

吕师夔周到,不会让伯颜失了面子,更不会让人看出伯颜受了南人的礼。观音宝的行李简单的打了个小包,自己提着由通事领着去了伯颜的军营,只说是花钱雇来伺候的。

观音宝今年十六了,长得可俊,粉脸,尖下颏的小瓜子脸,发如乌云,眉似弯月。身板俊俏的如杨柳枝一样。只是眼睛还是窄长凤目,眼稍清灵的斜飞向上吊起。就这点不太讨喜。不过观音宝聪明伶俐的很,学什么都特快,包括语言。再加上本来就是伺候过吕师夔这等大官人的人,很会察言观色讨主子的欢喜。所以伯颜喜欢他。还说观音宝比米昔塔尔、阿塔海更懂事,要他俩学学新来的这个孩子,少给主人添麻烦。

新主人自称是波斯亚述人,一双灵动妩媚的蓝色眼睛,却有着一个蒙古人的名字。这点让新来的奴仆心里一直摸不清。不过他宽厚仁慈,对待下人体贴随和。这又让新来的奴仆深感安慰。而且新来的南人奴仆还得主人赐给了新名,“纳尔金”,波斯语里“水仙花”之意。新主人说新来的南人男孩生的天然淡雅、纤柔弱质所以叫这名字最合适不过。

米昔塔尔和阿塔海很快和纳尔金混成了哥们儿,年轻人的喜好总是差不了多少的,再加上纳尔金口甜,开口都叫“哥”,一说话就跟嘴里抹了蜜一样,让人听了就心里甜甜的。总之,跟了新主子的纳尔金在他新主人跟前游刃有余,甚至因为伯颜的粗疏和宽松,让纳尔金比在吕师夔那里时少了很多的拘束。

纳尔金唯一的缺点就是他不通弓马,没法象另外两个少年仆从一样跟着伯颜骑马上战场厮杀。不过这倒是正好,一来免去了征战之苦,二来不用承担杀人的负疚感。他只需要在伯颜和另外两个仆从从战场上一身血污的回来时,把茶炉子提前烧热了,煎好了热茶,备足了洗浴的热水,再在主人用餐时上饭斟酒就行。这些伺候贵人的活儿,纳尔金自小练熟了,比米昔塔尔等做的还精细,根本难不倒他。至于其他的,几乎没什么需要纳尔金烦恼的。

纳尔金根本无家,所以一贯将自己寄居的地方当做是家。三岁时被人贩子拐卖,全然不知自己姓什么,对家乡也毫无记忆,说得一口伶俐口脆的南方音韵。吕师夔是他人生路上第三个买家和主子,他伺候了吕师夔五年以上。吕师夔在纳尔金眼里是个厚道人,对待自家的下人从来不苛待,纳尔金在吕师夔处没吃过苦。

现在旧主子让纳尔金跟着新主子继续混事儿,而这新主子脾气更随和,对手下人更宽松大方,除了新主子的北方大都音官话纳尔金听着费劲以外,其余的都还好。

无根的人,就象浮萍,漂到哪儿算哪儿。纳尔金对吕师夔没有什么特别的留恋,很快就忘记。就象他已经记不起在吕师夔之前他都跟过谁一样。

纳尔金的新主子是个美男,他的美不象南人的美那么清淡。纳尔金总觉得他新主子的蓝眼睛能吸人的魂魄,勾的人总想往那一汪蓝莹莹的水样眼珠子里看上那么一看。那里蓝得出水,灵动飘逸,又象是两团蓝焰的鬼火在跳动着,是不幸爱上他的人的劫数。后来,好多年以后,纳尔金才知道那双蓝眼仁儿害的多少人坠入了情网,伤了自身。

纳尔金后来知道了他的新主子喜欢骑马、叼羊、摔跤,喜欢在风雪天里带着金雕、吐蕃特獒和驯化后由巴尔赤牵着的雪豹去山林里狩猎,这些都是南人不玩的东西。虽然纳尔金识字,他后来也看过周密的《癸辛杂识》,知道在“炮祸”那一条下,载录着武安节度使冀国公赵葵曾经在自己于溧阳的府邸里豢养四虎,但是那只是士大夫的赏玩,赵南仲从来没有携带他的虎一起进入那林海雪原的深处狩猎过。因为宋人与关外之地无缘。

这是离开吕师夔处后的第一个夜,月上树梢,人还没睡。此时的纳尔金身穿衣裳臂间开缝口的天青色绫地飞鸟纹海青衣,双臂从开缝中伸出,两条长袖背向身后以扣子扣住,尽显精明干练。头上用一枚鹿角刻花的通簪挽了个小发髻,发髻边按宋人风雅还簪花一朵。白色芳香的栀子衬托得乌云般的发和粉儿样的面更加妩媚风流。马尾网巾拢紧了额发,两鬓齐整如刀裁,网巾后收口的细绳下垂着两个小金坠儿,在暗淡的光线映衬下一闪一闪的。

纳尔金来这里已经整整一天了。伯颜夸纳尔金生的象朵粉色的出水莲荷,人也乖巧。当时米昔塔尔听了就撇了撇嘴,似乎是不屑。阿塔海则一脸天真烂漫的傻笑。大概是想自己又添了个好玩伴。米昔塔尔因为被伯颜宠的,有点傲又带些小脾气,因此阿塔海和米昔塔尔总是玩不太来。

纳尔金很快和阿塔海玩在了一起,两个人同进同出,同吃同睡。纳尔金不会骑马阿塔海教他骑马,纳尔金不会开弓还是阿塔海教他挽弓。两个少年人很快就互相成为了对方的形影不离的影子。

米昔塔尔见了偷乐,心想,你们两个小子是热恋啦?不过这样正好,反正我不在乎别人,你们爱怎么就怎么。你们恋到一起了,主人给我的时间反而更多了。

不知何时,米昔塔尔就知道,自己唯一在乎的只是主人伯颜。现在主人身边已经有了六个年轻俊美的仆从,但是除了他米昔塔尔外,其他人对于他主人都没有那么强烈的意义。那几个不过是他主人从人市上买回来的,或是象吕师夔这样的人为巴结他主人送来的。只有他米昔塔尔,是主人亲自从苏玛尔主教府那里要出来的。他对他主子具有特殊的意义,而他们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