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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秉忠饶有兴味的听着伯颜讲述自己在波斯伊尔汗的宫廷里时所接触过的那些截然不同的学说:希腊人的、波斯人的、阿拉伯人的、希伯来人的、印度人的 ,听到有趣之处不禁得赞赏。他用充满爱怜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英俊青年。他博学、多闻且谦卑,既是他偶尔小小的骄傲一点,也让人感觉是可爱的。刘秉忠为皇上能慧眼识人,把这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坚决的留在大元的土地上感到非常的欣慰。

两个人之间兴致勃勃的聊着,却悄然忘记了时间的流逝。要不是侍僮希拉伦丁提醒,伯颜都忘记了今天是初一,自己答应了夫人早回家一起共享晚饭。等伯颜起身告辞时,已是夜静更深之时了。刘秉忠本意要留伯颜在此处用饭,但是伯颜不愿打扰,只是求把《平砂玉尺经》能抄写一个副本自己带回去慢慢看。

夜已深,伯颜和希拉伦丁两人骑马并辔而行回自己的家。伯颜的心里还记挂着那个《平砂玉尺经》的副本什么时候能到。

别速真坐在餐桌边,等着自己的丈夫到家。米昔塔尔和阿塔海侍奉着夫人。桌子上的菜已经热过一遍又一遍,现在又凉了。

别速真感觉到孤独,但她不说。她从新婚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伯颜不是属于她的。伯颜的欲求太多,他虽然不贪财色,但是他贪求别的。比如知识,还有爱。他绝不肯只爱她一个。所以他会有米昔塔尔,他还买了阿塔海和希拉伦丁。他对这些男孩子的爱绝对不是一般的大人对小孩的爱。不然他不会给米昔塔尔买金耳环和金项圈,不然希拉伦丁和阿塔海也不会嫉妒米昔塔尔。

伯颜到家时,看见自己的妻子固执的守在餐桌边等候,终究是心里愧疚。他吻了她,向她道歉,而她故作大度不以追究。

米昔塔尔和阿塔海则冲着希拉伦丁挤眉弄眼的坏笑,笑他因为陪着老爷去刘太保府上而丧失了玩耍一整天的快乐时光。伯颜用力瞪了两个作怪样的小鬼头一眼,他俩立刻就蔫儿了。

伯颜看到了餐桌上摆着的清真牛羊肉,自打他来到大都以来,他就一直吃清真的肉食。别速真陪着他一起吃清真的。别速真对这些从不报以怨言,这让伯颜倍感温暖和安慰。女孩子毕竟柔顺,是凡事都顺着自己男人的。伯颜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爱情的一种表达方式。

这夜他们同床的时候,别速真用自己的指甲狠狠的抓伤了伯颜的后背,在那片肌肤上留下了道道血痕。伯颜不语,任凭她抓。别速真撒气似的抓咬着自己的男人,她委屈,但又说不出来自己到底委屈在哪里,只能以这种方式来报复自己的男人。他们两在床上战斗,而米昔塔尔和阿塔海侍奉在主子寝室门外,把里面的动静听的真真的。两个男孩脸红心跳,相对无言。心里头都在想象着那屋里床上的情景。直到了后半夜,里面的动静才息了。而两个卧室外伺候的侍僮已经歪倒在门边搭建的简陋的床铺上面都睡着了。

三天后,果然一个包袱从刘太保府上送至伯颜手中,伯颜打开包袱,看见两部抄本整齐的叠放在一起。一本是《平砂玉尺经》另一本是《文心雕龙》。另有一封刘秉忠付给自己的书信。伯颜拆开那封信,只见信里刘太保说:

“《平砂玉尺经》是我手抄的,给你永远保存,不用还。另一本刘勰的《文心雕龙》也给你,你的文言写的不好,这本书必看,它会引导你如何写出文笔优美的文章”

伯颜会心的一笑,把信重又折好。他仔细端详那抄本,细细的看,那里似乎还有刘太保的手温余存,散发着徐徐的的纸香和墨香。

只是伯颜想不到,不足十年之后,刘太保的灵魂就永远的离开了人间,他在最终的时候,被忽必烈合汗抱在怀里而亡。

第36章 文心雕龙

至元四年,注定是我生命里最不平凡的一年。这一年里合汗忽然把我在中书省的官位从左丞相提拔为右丞相。大元以右为尊,所以就是说我忽然间就成为了整个中书省名义上的一把手。另外我原本的文散官光禄大夫和我在第三怯薛的怯里马赤身份不变。

我朝施行的是一省六部制,与前代的三省六部制有所不同。前代朝廷三省相互牵制,分割了中书省的权利,而大元则是只设置中书省,导致权利全部集中于中书省一个机构中。所以在我朝中书省省臣特别的重要。进入此机构就等于进入了这个庞大帝国的心脏。

大元朝施行的是名义上的群相制,中书省设置了中书令,下有左右丞相,再下有左右丞和平章政事。中书令原则上是由皇太子担任的,但中书令并无实际权力,这个官位只是让未来将要承袭皇位的太子能有一个提前了解并熟悉政务的机会。真正掌握权力并具有执行政务之能力的是丞相,如丞相缺位则由左右丞执行权力,如左右丞也空缺则平章政事就是实际执行中书省权力的人。

大元朝虽设置了群相制度,但是以右为尊,所以右丞相是中书省实权最高人物,在右丞相的领导之下,形成了一种一相主持之下的群相制度。

在我之前,担任右丞相的是我妻子的兄长,札剌亦儿氏的安童,安童是汉人口中的“权皇帝”木华黎的玄孙。安童在中统初年年龄只十三岁时,就担任了由木华黎家族世袭的第三怯薛的宿卫长,到至元二年时他担任了中书右丞相的职务,那时的他年仅十六。

安童是勋臣之后,又与世祖有椒房之亲,他的家庭承袭了木华黎家良好的家风,重视教育,自幼读书,特别是看重以忠孝持家侍君。安童接受的是完备的汉式儒家教育,读的是经史子集,这种教育把儒家的忠义孝悌等观念深深的刻在了安童年轻的心灵里。他是蒙古人进入中原后第一代受汉儒教化的结果。他果然也不负教养他的人的期望,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汉化儒臣的典范。

他本着儒家仁政的道理,反对杀戮,当年合汗战胜了自己的七弟阿里不哥时,曾获阿里不哥党徒千余人,合汗欲尽杀之,安童劝阻合汗道:“两主争国,对方安知有陛下?且甫定神器,不推旷荡之恩,顾奋私憾杀无罪人,何以安反恻?”此等平和仁爱令当年的合汗赞赏叹服。

安童出任中书右丞相前,是汉臣史天泽任右相,但在山东益都世侯李璮叛乱后,合汗开始对汉人世侯感到不信任了。但安童仍然推荐了汉人谋士崔斌与怀州河内名儒许衡入朝。为了迎请大儒许衡,安童还亲自至旅舍拜访请教。

安童的行仁政与礼贤下士的姿态,很对汉地士人胃口,所以渐渐的在他和同样接受了汉儒教育的合汗之子真金的周围,形成了一个汉儒化的小圈子。他们与传统的遵守关外旧俗的蒙古旧式勋贵们不和,和精于理财经济之学的回回官员也同样的不和。

蒙古的旧勋贵集团大部分散封在关外之地,分为西道诸王和东道诸王两个系统。他们本身并不把合汗在汉地设置的官员看在眼里,只是觉得行汉制应该仅限于关内之地,否则就妨碍了他们在自己封邑内原有的权利。如果合汗仅满足于在汉地行汉法,对于他们来说并无实质性的损害,只是平时发一发牢骚,揶揄合汗放弃了所谓“祖宗成法”。

与汉儒派争斗最为激烈的是理财能臣们,他们大多数是来自布哈拉、撒马尔罕等地的说波斯语的东伊朗穆斯林。这些穆斯林把结构精细的伊朗化税收体制原封不动的带了进来,并把一种名叫“伊斯替非”的密写速算符号带入了大元朝廷的税收账册之中。“伊斯替非”,这种以波斯字母为载体,具有加密性质的速算符号,立刻赢得了合汗的重视。同时波斯语则成为了大元帝国居首位的外交与科技语言。合汗命特设回回国子监,教授波斯文、阿拉伯文和伊斯替非文。并命令秘书监每年携带重金往中亚和西亚,求购珍本善册的阿拉伯语和波斯语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