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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晚间跳动的灯火下,伯颜在一个泛黄的压花封皮羊皮纸小本子上记录下上面一行字以后。他用一把剪刀把倒落下来的长长的的棉芯烛蕊剪掉了一截。随着剪刀剪落了那截子烧过的黑色烛蕊,火苗突然跳了一下又恢复了平静。已经离开大不里士快两个月了,一切还算顺利。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从大不里士到大都的旅程日期最快可以控制在九个月左右。

同屋的旅客和使节团的同事已经睡熟,只有伯颜还醒着。从大不里士出发那一天起,伯颜养成了每天纪录自己行程的习惯。他的羊皮本子里记着每天的天气、启程和歇宿的时间、所走的路线名字、路上的水草状况和当地人的部族名称等等。这些东西,也许会对以后的他所参与的军事行动中有些用处也不一定。当然,他非常谨慎的,小心翼翼的,抹去了他旅途中的那些巧遇与邂逅,那些触及了他内心敏感柔软处的情感的交流。

加兹尼是一个以皮毛、绣品和驼马交易著称的大城。在城内西北角是整个阿富汗斯坦最繁荣的牲口贸易集市。远道从波斯、叙利亚、高加索甚至埃及来的马贩子和骆驼贩子在这里聚集。最大的贩马商帮可以一次带来马匹六千匹以上。叙利亚出产的阿拉伯马和高加索的阿克哈塔克马是集市上最抢手的货。而本地则出产最好的乳白色皮毛的巴克特里亚骆驼。伯颜所带领的使节团明天一早,就要去驼马市场购买用作路上承载和骑乘的牲口。他们希望用现有的钱,尽可能的多购入骆驼和马,以备路上不时之需。在高原或沙漠中长途跋涉很容易让牲口因疲劳和饥渴而倒毙,穿越加兹尼河戈壁滩时他们已经损失了一匹好马和两头骆驼了。

伯颜写完最后那一个字母“雅恩”的下斜一钩加两个小点,把记事本塞进自己的行李里,才裹紧了驼毛的毯子一歪身倒在了床上。白天的炙热暴晒令他觉得头晕,而夜间又是如此的寒冷,伯颜觉得自己的手足都和冰块一样冻住了。他反复屈伸自己的腿,感觉膝盖里有轻微的响声,那是因为一整天盘着腿没有下骆驼造成的。他们从大不里士出发时,骆驼上配给的驼鞍是埃及式的,这种样式的驼鞍必须一条腿盘起来而另一条腿垂下来用脚勾住骆驼腹部。这样时间太长令人很不舒服。伯颜曾经要求缓两天出发,让他们自己去购买一些柏柏尔人的驼鞍,那种驼鞍是可以让人双腿伸直骑乘的。但是伊尔汗的传令官却命令他们必须按原定时间出发,一天也不许耽搁。

伯颜侧着身子卧在床铺上,床前炉子里的火焰一闪一闪的,同室有人睡着了在打鼾。伯颜听着那个人有节奏的鼾声,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困倦包围着他,不知道何时就睡着了。

加兹尼最大的牲口市场贾拉拉巴德,紧挨着同样大的奴隶市场艾尔贾拉尔德。

伯颜等一行的使节团成员穿行在贾拉拉巴德市场的一个个牲口圈之间,他们已经挑中了十二头单峰骆驼,八头巴克特里亚骆驼,然后要去选马。这时伊玛目鲁哈丁正在给卖骆驼的商人写字据并计算钱数。伯颜拿过字据又仔细的浏览了一遍,卖骆驼的文书是突厥语和波斯语双份的,伊玛目和卖家都已经在上面签下了姓名并按了手印。伯颜在最下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自己也按了手印。这笔交易就算做成了。一会儿卖家就会把选好的骆驼赶到他们落脚的客栈去。

买马的时候发生了一点意外的争执。原因是那几个犹太人看中了两匹好马,本来打算掏钱自己买下做私人的财货。但是卖马的阿拉伯人看到他们肩膀上披着的犹太“萨布”祈祷披巾,就大声嚷嚷着自己的马绝不卖给犹太人。双方争执吵嚷起来,吸引了周围的一圈人上来围观。人层越围越厚。要不是伯颜和其他人挤进去把那几个犹太人给拉了出来,犹太人很可能会挨一顿揍。

伯颜自己挑中了一匹毛色光亮的纯黑色阿拉伯马,这是匹四岁口母马,和伯颜的艾斯德尔长得极其相象。自从艾斯德尔折了右前腿,伯颜一直都想再寻一匹和它一样秀气聪明通人性的小母马,现在终于得着了。那匹俺巴海送给他的金色阿哈尔捷金马,他还没来得及给它取个名字,就分离了。出使的时候,他没有带上它。那是汗给他馈赠,他把它留给了汗。也许是冥冥中在内心深处,他感觉自己是不会再回去那个宫廷了。所以就让那金色飞驰的精灵留在汗的宫廷里吧,看到那骏马就等于看到了伯颜。

伯颜付了黑马的钱,抱着马漆黑光亮的头颅亲昵的亲那马的额头。黑马打起了欢乐的响鼻。伯颜爱抚的摸着黑马秀气的头颈说:“艾斯德尔,我的艾斯德尔,我终于又得到你了 。”黑马立刻又快乐的鸣叫了一声,象是听懂了人话一样。

一共二十头骆驼十五匹好马,钱都付过了,字据也立了,伯颜和鲁哈丁分别署名签字并按上手印。伯颜给新艾斯德尔上了鞍韂和嚼环辔头等。艾斯德尔非常的乖,静静的站立着,温顺的让新主人给自己上鞍,它一点也不闹,就跟一个小姑娘一样文静。

回来的时候他们路过艾尔贾拉尔德。那里人头攒动,看来是出了热闹。一个路过的钦察马贩子已经卖光了自己带来的四千匹钦察马,钱袋子沉的似乎都要坠破了。他热情的邀请伯颜和他一起去奴隶市场里看热闹,因为刚才伯颜从他那里采买了用于负载货箱用的驮马。

伯颜心里暗觉得好笑,一个奴隶居然会和别人结伴逛奴隶市场看热闹。不过既然对方好意,自己就不好拒绝。

艾尔贾拉尔德里人声鼎沸,好象过节一样。

有人在大喊:“向着出征喀喇卡费勒人的英雄萨布克蒂江致以最高的敬意!埃米尔萨布克蒂江是异教徒的克星!看啊,埃米尔萨布克蒂江带着俘虏的两千个卡费勒奴隶凯旋归来!埃米尔萨布克蒂江是伊斯兰冠冕上最璀璨的那颗珍珠!加兹尼人,你们为他骄傲吧!安拉乎阿克巴!安拉乎阿克巴!愿穆斯林的每一次出征都战果累累,愿安拉的福佑长临在于加兹尼人,阿敏!”

伯颜和那个名叫奥马尔的钦察穆斯林马商挤了进去,果然看到一长串的俘虏,被绳子拴着,大部分都是女人和孩子。

“男人都被杀掉了。”钦察人奥马尔说:“奴隶市场上成年男子不值钱,老年男子更不值钱,白送都没人愿意要。小男孩到是和年轻姑娘一样好卖,不管是卖给大户人家当家奴还是卖给妓院娼馆做小倌都能赚上一笔。”

伯颜目光停留在那群被俘虏的异教徒奴隶身上。这些俘虏肤色明显比周围的加兹尼人白净的多,发色则也比较浅,有些人甚至是金发。

“这些是日耳曼的俘虏?”伯颜问奥马尔“或者是罗斯人?”

“不,是喀喇卡费勒!不过现在那里已经被命名为‘努尔斯坦’了。大部分剩余的喀喇卡费勒已经退进了兴都库什山最深的深山里。因为山区易守难攻,所以那里暂时还没被穆斯林拿下来。不过也不远了。”马贩子说:“喀喇卡费勒们自称是亚历山大大帝的后裔,他们都是拜偶像的。我经常贩马来往于这里。这里不是穆斯林的只有三个部族。一个是本地犹太人。另一个是萨比人,萨比人是尔萨麦西哈的表兄先知叶哈亚的门徒。犹太人和萨比人是‘有经人’,本地埃米尔允许‘有经人’在缴纳‘吉亚兹税’的情况下活着并保留他们原来的信仰。这是从先知穆罕默德在麦地那建立第一个‘乌玛’时就给与所有有经人的待遇。但是喀喇卡费勒是偶像教徒,他们自称‘卡拉什人’,埃米尔萨布克蒂江曾经多次围剿这些偶像教信徒,把他们从穆斯林的领土上抹去。”

这时忽然有一个凄厉女人声音大喊:“我们的先祖亚历山大大帝啊!你所敬奉的战神与伟大的英雄巴洛曼啊!惩罚这些不信诸神的穆罕默德的追随者吧!死去的卡拉什战士们啊!你们的灵魂会飞往圣山齐雅姆,与德佐及他的诸神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