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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屿+番外 一见池鱼 123674 字 4个月前

风屿

作者:一见池鱼

引言:波澜不惊的背后是汹涌爱意

分类:纯爱,现代,青春,完结

标签:he,校园,情有独钟,甜文,青春,完结

文案:

已完结短篇有:《眠眠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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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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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岁是自由、热烈,对一切充满憧憬的年纪。

“他像一阵温柔而咸湿的海风,从遥远的海面,着陆在我这片孤岛上。对我来说,他是爱的具象意义,他是温度,是使我生命开始震动的音弦。”

“他是我的小老虎,小猫咪,小蜗牛,他是我的爱人。”

十七岁是邂逅的年纪,而七年,是思念的储蓄期限。

温淮骋x苏未屿

新文预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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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春风》

沈柏楠给他一把葵花种子,告诉他把它们种到土里,就会开出一个春天,那时候,沈柏楠就会回来。

沈柏楠骗人,葵花不在春天开花,他也没有回来。

沈柏楠x陆暻年

第1章

八月中旬的芜城仍然热得很,街道上零零散散地走着几个撑着遮阳伞的人,巷子口的那棵老树底下则三三两两坐着几个摇着蒲扇的大爷,说着方言唠上几句嗑。

巷子前面是一片老式小区,前几年就传出说要拆迁,但硬是熬了好些年都没什么动静。苏未屿早上从巷子里出来时,路过这小区旁边的菜场,还听着那几个站在菜摊子前聊天的大妈们说着 拆迁后拿到拆迁款准备给自家孩子在市区买套房子。

苏未屿那会儿听着还回头看了眼那小区,心里想着,要是拆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连着自己住的那片巷子一起拆了,要真能拿到拆迁款,自己也就不必每天这么到处跑兼职了。

不过想归想,想完了他也只是摇摇头自嘲笑一笑,与其想着这些没有定数的好事情,还是踏踏实实先做着兼职拿到钱实在。苏未屿叹了口气,就加快了脚步走向前面的车站。

前段时间他在学校附近的商业街找了个甜品店的兼职,今天正好轮到他值班。

今天的2路公交车来得很准时,车门一打开,迎面来的冷气扫去了苏未屿身上带着的暑气,他抬手扫了码,习惯性地抬头望向最后一排,车上人不多,稀稀落落地坐着七八个人,视线落在最后一排,却意外的不是空排。

最右的靠窗位上,坐着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他低头看着手机,一手滑动着屏幕,一手正握着耳机音量键,似乎在调试音量。车窗外的树枝摇曳,阳光落下,斑驳树影穿过车窗落在少年发顶,额角的碎发泛着灿烂的光亮,掩去了少年眼中的风采,只隐约露出半张清俊的脸。

苏未屿往前迈出的步子,在看到那人时顿了一顿,下一秒,他收起手机,低头径自走到了最后一排最靠左的位置坐下。

苏未屿容易晕车,没有必要的话,他从不在车上看手机,于是他一坐下,便闭上了眼睛,只想着等到站的广播响起。

然而闭上眼不过片刻,他却又睁开了,他侧头做不经意地瞥了眼坐在另一边的少年,而后将目光投向窗外。

他记得这个人的。

他叫温淮骋,也是芜城一中的,高一开学典礼时,苏未屿记得他作为高一学生代表上台讲过话,成绩很好,高一一整年都稳定在年级前三,尤其英语格外好,每每考完试后分析卷子,英语老师都会拿着他的作文复印后人手一份,当做范文让他们欣赏。

苏未屿成绩不差,但是偏科,尤其英语,常年稳定及格线上下,英语老师对他恨铁不成钢,日常在训他的时候表达对其对温淮骋的欣赏之情,这也是为什么,他能记住温淮骋的名字的原因之一。

别人家的孩子。

苏未屿心想,没想到自己没爹没妈的,也能体会到这种心情。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圈,窗外的风景苏未屿一点也没看进眼里。

到站的广播响起,苏未屿从座位上起来,才发现那人已经先一步起身准备到车门前去按铃,苏未屿一抬头正和他的视线撞了个着。

半人的距离让苏未屿一瞬间觉得心脏“怦”地一声漏了拍,接着就觉得脚下一空,随着司机先生的一个刹车,猛地往前扑去,整个人就这么倒进温淮骋的怀里,脑袋好巧不巧就磕在了人下巴上,左手也好巧不好就直接揽住了人家的腰。

“嘶——”

“呃——”

两人不约而同地被这一下蒙了神,等车停稳了,苏未屿连忙松手后退一步,左手不自觉地伸到了背后攥成拳,右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低声为自己方才的动作说了句“抱歉”。

苏未屿很少有这种感觉尴尬的情绪,但就自己方才的行为,要换成对面是个女生,那就是妥妥的登徒子行为。

温淮骋面上表情有点沉,摸了摸下巴,语气冷淡地说了句没事就下了车。

苏未屿慢了几步跟着温淮骋身后下了车,就看见温淮骋朝着前面商区走去,恰好和自己同路,苏未屿想避开他,但这条路是到店最快的路,就也只好认命地跟在他身后往甜品店走去。

这片商区是前两年新建的,隔壁不过几条街就是芜城一中,因而来这里的学生很多,往常学校周六放学后,学生结伴娱乐都会来这里。

温淮骋听着身后和自己频率一致的脚步声,微微皱了眉头,腰间仿佛还停留着刚刚被揽住的温度,让他觉得头皮微麻。

苏未屿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再过大概五分钟就到了他该换去班的时间,因此下意识加快了步子。

眼看着就快超过前面的温淮骋,温淮骋却突然停下了下来。

苏未屿正低着头和换班的人说自己到了,没注意他停下来,眼瞅着又要撞在他身上。

“同学。”

耳边乍得传来记忆里熟悉的声音,苏未屿脚下步子一顿,因为离得近,加上两个人身高差不过几公分,他低头时,那句“同学”就跟贴着他耳廓送进耳膜似的,苏未屿只觉得全身的毛都炸了一下,愣神间才发现跟前停着一双白净的球鞋。

苏未屿猛地往后退了几步,抬起头神色茫然地看着眼前突然停下的温淮骋。

“刚刚在车上你一直看我,还故意撞到我身上,现在又跟着我,你想干什么?”少年人的声音和记忆里出入不多,但仍听得出一些差别,声线似乎比之前更低了一些,说话间眉眼间带着些戒备,是一如往常的客气但疏离。

苏未屿回想了一下,明白他大概是误会了什么,虽然自觉有亏,但又不可抑制地有些气恼。

于是他径自往前面走去,只在擦肩而过的那片刻,低声不带语气地回了句“自作多情”。甜品店就在前面转角,但凡他再多走几步,也不会再闹这么个乌龙。

温淮骋看着他就这么走开,先是怔楞,随后有些尴尬地抬手摸了摸脖子,自嘲地笑了笑,也许是他先入为主了,看来对方真的只是顺路罢了。

但这也不能怪他,温淮骋自我安慰道,谁让他前一日刚被个男生拦下告了白,今天这又是被摸了腰又像是被跟踪的,多少有点惊弓之鸟的味道了。

然而打开甜品店的门前,他没想到他们顺路的这么彻底。

苏未屿正好从员工更衣室出来,穿了一件员工衬衫,似乎还没来得及扣上扣子,微微敞着,露出里面的白色背心,他单手从衬衫下面开始系扣子,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条印着店名的围裙。

温淮骋对上他的视线,想再说点什么解释一下,但苏未屿显然并没有要理他的意思,只是看了他一眼,脸上闪过一瞬诧异,然后迅速低头加快了手上系扣子的动作,挂上围裙去了工作台。

温淮骋下意识跟着他手上的动作看去,就看见一双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灵活地在他后腰处打了个结,漂亮极了。

“温淮骋!这里。”江凯明和陈述早就到了,就坐在进门后的第四排桌子那,这会儿见温淮骋站在门口发呆似的,还以为他没找着他们在哪。

温淮骋只好收回视线,往江凯明他们那边走去,桌上摊着几本练习册和理科卷子,还有三杯冷饮。他走到江凯明身旁坐下,从包里拿出自己的卷子,看着放在眼前的柠檬柚子茶,又向点单台看去。

苏未屿手里拿了块抹布,擦拭着不知什么时候溅在工作台上的茶水,刚换下班的大学生和他交接好工作便打了个招呼走了。

擦好工作台,苏未屿到洗手台洗了手后就在工作台前坐下。暑假里这个时间客人少,生意一般,苏未屿乐得清闲,于是听话地拿出手机遵循英语老师不懈的教诲,尝试背一背英语单词,然而看着那一个个让他联想到那个女人的字母,他还是生理性地开始觉得恶心。

于是清闲反变成了折磨。

“你好,我想再点个芒果冰。”

苏未屿抬起头,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温淮骋,愣了愣,然后低头看了眼桌上的点单表,指了指沙冰类的第三个,问:“芒果绵绵冰?”

温淮骋听着这个名字嘴角僵了僵,又回到:“额,就这个吧。”

苏未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点了点头问:“小份中份大份?”

温淮骋回头看了眼江凯明和陈述,估量了一下两人的胃口:“大份吧。”

“行,一共45元,这边扫码。”

温淮骋多看了几眼苏未屿操作收银台的手指上,拿出手机付了款。

“刚才抱歉了,我没别的意思。”

苏未屿抬眼看向他,对这句话不做表示,只回道:“东西一会儿就给您送过去。”

温淮骋又被堵了口,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回到位置上。

江凯明见他过来,问他:“你还点了什么吗?刚才微信问你怎么不说。”

温淮骋拿出一张卷子摊平,回他:“点了个芒果冰。”

听到这话,江凯明睁大了眼,连埋头磕题的陈述都诧异地抬起头看向他,甚至不怕死地伸出

手试图放在温淮骋额头测测温度。

温淮骋有些好笑地往后仰了仰,拍开陈述的手,“干什么动手动脚的。”

江凯明表情有些一言难尽,说:“你过来的时候路上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没有。”只不过闹了个笑话。

陈述收回手,做作地揉了揉,接着说:“那你怎么想不开点个芒果冰,你不是芒果过敏吗?被阿姨知道你在外面点芒果,不得骂死你了。”

温淮骋拔笔盖的手一顿,不着痕迹地用余光看了眼点单台后边的身影,说:“看你们做题辛

苦,点给你们的。”

不,温淮骋心想,其实他也不知道怎么就点了个芒果冰,可能是那一刻目光错落下,余光正好就落在了芒果两个字上,就像进门时他的余光正好落在了那双手上。

第2章

苏未屿是被热醒的。

前天回来后,家里那台老旧的空调不知怎么就罢了工,苏未屿原以为是电路老化了,仔细看了看才确定不是电路的问题,多半是这空调坏了。

过两日就要交这学年的学费了,苏未屿看了看自己卡里的余额,打消了找人来修的念头,干脆自己拿工具修了起来。不过他到底是低估了这空调的构造难度,修了半天也不见它好,只得按着原样装好,等着过两日手里宽裕一些再找人来看看。

苏未屿看了看手机,这会儿才五点钟,外边天已经有些亮色了。他从床上起来,去浴室里简单地冲了个凉,换好短袖后在外面套上了春秋季的校服。

出门的时候不远处的早饭摊早已搭好了摊位,做起了热腾腾的早餐。苏未屿习惯性地走到了李婆婆家的摊子。

“婆婆,要一个馒头一杯豆浆。”苏未屿从口袋里摸出零钱递过去。

李婆婆在这搭了十几年早饭摊,现在儿女都在外地工作,就她一个人住在巷子里,日子过得有些清贫。小时候苏未屿放学回去吃不上饭,李婆婆都会带着他去她家里吃饭。因着这一点,尽管苏未屿从不与周围邻居来往,但唯独遇上李婆婆还能说上几句话。

“未未,今天起这么早呀。”李婆婆见是苏未屿,笑得眼角堆起了褶子,热切地从笼屉里拿了两个热的肉包子装好了,就往苏未屿怀里塞。

苏未屿微微皱了皱眉,推拒了一番,有些无奈地回答:“今天要去学校,婆婆您这样我下次可就不敢来你这了。”

李婆婆仍是笑着,又帮他装好豆浆,一块又递了过去:“未未现在长身体,要多吃点的,乖崽,拿着。”

苏未屿见推脱不下,也只好面上先收下了,从口袋里又摸出几块硬币,趁着她转身的时候,悄悄地放在了婆婆收钱的铁盒子边上。

到学校时还早,通知是说八点前报道,这会才刚过了七点钟,学校里还没多少人。

去公告栏那边找了找分班表,又去确认了一下自己现在班级的位置,苏未屿就径直去了原来班级的教室,拿上自己放书的箱子回到新班级,暑期适应性学习,俗称补课,高三早一周就已经回学校上课,而高一新生则要明日报道开始军训,所以原教室里今天还堆着高二学生们上一学年的书本学具。

教室里还没有人,座位倒是一排排早已在放假前排好了,苏未屿挑了个和原先班级差不多的位置,放下书包,又把箱子搬到教室后面,靠着墙放好。然后拉开椅子坐下便闭上了眼睛,打算补个觉。

温淮骋和陈述在校门口等到了江凯明后,三人没再去看分班表,而是直接走向楼梯口。

暑假出了上学期期末成绩后分班表就下来了,几个人早就知道自己被分去了哪里。温淮骋和江凯明在十五班,陈述去了十三班,十五班是物化生实验班,而十三班则是生化实验班。z市是最早的新高考试验市,轮到温淮骋他们这一届,新高考已经在这实行了好几年。高一下学期三个人填七选三志愿表的时候,温淮骋和江凯明毫无悬念地选了物化生全理,陈述由于物理成绩实在不够看,选了生物化学和地理。

芜城一中的教学楼从上往下看是个小写的h型,由晨曦楼和朝晖楼连缀而成,晨曦楼面积是朝晖楼的两倍,是高一高二年级的教学区,而晨曦楼后面的朝晖楼,则与晨曦楼隔着长廊,单独作为高三年级的教学区。

不知道是不是学校为了让刚进校园的高一学生们能够亲切感受学校食堂的美好,提升他们的幸福感,五层教学楼,高一十八个班从一楼往上排,轮到高二,直接就从三楼起步。

“我去,幸好是在三楼,要是五楼,等明天高一的都来了,这中午下课还能赶上饭?”江凯明在楼梯口旁的公告栏上看了眼班级分布,感慨道。

“还好。十三班也在三楼,不过和你们隔了一个楼梯口和办公室。”陈述推了推眼镜说。

温淮骋拍了拍江凯明肩膀,说:“走吧,还得去搬书”。

因着早上江凯明起床晚了些,陈述和温淮骋为等他花了不少时间,到教室的时候,座位几乎被坐满了,教室后面也排了好几排的箱子,一点儿也看不出这是个刚开学的教室。教室里面很闹腾,大家都在趁着班主任没来的这个空档和前后左右的同学熟络关系。

温淮骋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教室里投来了不少目光,温淮骋一眼望去,瞧见了几个原先班级的熟面孔。下面隐约有几个女生凑在一起说着什么,时不时看着他羞涩地笑一笑。

温淮骋也不看前排的座位,他个子高,一直都是坐的后排。这会往后排看过去,就剩下几个座位还空着了。于是他便径自走到了其中一个位置坐下,江凯明则直接坐在了他的左手边。

温淮骋的箱子不大,没跟着一起放到后面,就搁脚边一放,然后整理起了自己的东西。

因为是完全按着考试模式排座,左右两边的人都和温淮骋隔了一条小过道,离他最近的也就前面那个埋着头睡觉的男生了。

芜城一中的老师们似乎格外爱这样的排座,觉得这样就可以完美杜绝前后左右的同学们在自习课上交头接耳。

当然,这也就是他们美好期望罢了,对于话痨们来说,多远的距离都无法阻挡他们交流的热情。

不过这热闹很快就被门口的敲门声打断了。班主任申辉正拿着个小本子站在门口,一只手刚从门上放下来。

左右的人见着申辉来了,立刻麻溜地坐正了身子,于是他面前还埋着头睡着的少年就显得格外显眼起来。少年的衣服领子高高立着,只露出了一个黑色头发的脑袋。

这八月的季节,周围的人都穿着夏季校服,他却独自穿着春秋季校服。

其实在温淮骋来之前,苏未屿就已经醒了。

只是他不想应对前后左右友谊建交的环节,索性就干脆继续闭着眼睛装睡。

听到温淮骋的声音时还挺意外的,虽然在分班表上看到了他的名字,但是没想到这么巧他就刚好坐在了自己身后。

不过也就只是那么一瞬间的想法,并且这更坚定了他不想抬头交流的念头,索性闭上眼睛再眯会儿。

敲门声响起时,苏未屿趴在臂弯里叹了口气,轻轻地捏了捏被压得有些酸疼的胳膊就打算坐起身来,心里盘算着回去是不是该贴张膏药。

只是还未起身,就感到有一双手在自己的肩上拍了拍。

苏未屿只觉得身上一麻,下意识就想反手抓住那人的手甩开,好在脑袋还算清醒,知道这是在教室里,不是在平日打架的巷子里,所以苏未屿也只是捏着胳膊的手一紧,便没了动作。

倒是身后那人似是以为他没醒,又抬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同学,醒一醒,老师来了。”

苏未屿没来由地又想起了那天一抬头就对上的那双漂亮的眼睛。

他的眸色较常人要浅一些,或许是有些近视,那天抬头望过来时的眼睛微微眯着,迷蒙间似乎多了一点点柔情的味道,苏未屿说不上来那是一双什么眼睛,只凭着自己少有的几次观影经验,猜测着大概是人们说的桃花眼一类的。

的确状似桃花,随意一瞥过来,都让人觉得里面透着股深情,不过此时这双眼睛透露出一些惊讶。

温淮骋的确很惊讶,他没想到会在这里再遇见这个人,但显然现在不适合多想别的。

“老师来了。”

苏未屿闻言转头,一下就看到申辉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苏未屿皱了皱眉,没想到自己高二了班主任还是申辉,也不晓得这是个什么缘分。

好在他看见苏未屿刚睡醒的样子也没说什么,只是简单地走了个流程,然后就安排几个男生去楼下取教材。

后排个高的男生基本上都被叫上了,苏未屿跟在一群人身后,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低着头不紧不慢地走着。

温淮骋到取书的地方时,苏未屿已经抱着高高一叠课本要回去。

放书的屋子里没开冷气,有些闷热,他微微皱着眉头,额角泛着一些小汗珠。温淮骋一眼就看见了那双撑在书下的骨节分明的手,方才在外面也瞧见了,不过苏未屿动作太快,他没瞧仔细。

温淮骋小时候学钢琴,教他的老师常常夸他的手白皙修长,很适合弹钢琴。可惜了温淮骋自己对钢琴并没有多大的热爱,中考后便不怎么摸琴了。不过自学了钢琴后,他倒是多了一个小癖好,说来也没什么稀奇,就是看人的时候会下意识想去看他的手。

遇上手好看的,还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大概就是网上说的手控吧。

上次遇见苏怀的时候他没能看仔细,这会看到了,温淮骋忍不住在心里欣赏了一番。

苏未屿倒是没注意这偶尔飘过来的落在自己手上的目光,他满心只想赶紧抱着这些书回去。倒不是书有多重,放在平日再重一些他也不是拿不动,只是手臂上有伤,要使劲多少会有些扯到伤口。

回到教室后发了书,申辉又例行唠叨了几句,然后安排了几个临时班干部,就离开了。

不出意外的,温淮骋成了班长。

上午的时间基本上就是分发书目,自我介绍以及简单讲了讲之后的排课,到下午就是正常的上课了。

到了饭点,铃声刚一响起,教室里的人就冲出去了一大片。

江凯明走到温淮骋身旁,等他一起去吃午饭。

温淮骋从包里拿出自己的筷子塞进口袋里,起身放好椅子,就从苏未屿身边走了过去。

出门前不知为何,还回头看了眼趴在桌上的苏未屿。

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埋头睡了过去,一只手在桌角边耷拉着,白得晃眼。

第3章

吃完饭回到教室时,那人还是原样躺着,好似怎么都睡不够似的。

苏未屿睡得不太好,桌子太硬,趴着上面枕着胳膊不小心就会压到伤口,好不容易睡过去了,半梦半醒间又被自己疼醒。

下课铃响的时候,他才想起自己的饭卡还没充钱,上学期期末手头紧,一时给忘记了。

想到这个时间的小卖铺,大抵又是一番人挤人的场景,苏未屿便打消了吃饭的念头。

不过他高估了自己的胃,下课才过去二十分钟,他的胃就开始一阵一阵抽抽,抗议着他不吃饭的行为。

苏未屿心里默念着“睡着了就不饿了”,而后还真就睡着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班里的人差不多都回来齐了,抬头看了看挂钟,再十分钟就要开始午休课了。

苏未屿从胳膊上抬起头来,揉了揉手臂,然后拿出抽屉里的水杯,侧过身就要出去灌水。

但不知道是饿过了头有点低血糖,还是刚睡醒没适应过来,这才站起来离开位子还没走上两步,苏未屿脚下一软就要往前一个踉跄倒去。

只是想象中的地面并没有触及他的脸,事实上他身体刚刚有要向下倾的那一刻,一只手就已经抓住他的手臂,稳住了他的身体。

不用抬头,苏未屿也知道这是谁。

除了温淮骋,他座位后面也没别人了。

“小心。”温淮骋见他站稳了,便抽回了手,提醒道。

苏未屿微微侧开头,不去看他,只在走过他后轻声说了句“谢了”。

走出门后,苏未屿低头拿手放在方才温淮骋握住的地方,好在是右手,不疼。

这次适应性学习,也就是补课大概是一周时间,也就是说,一周后他们还能有个几天时间休息,等到九月一日就是正式开学了。

下午的课基本上都是分析上学期末的试卷,好巧不巧第一节课就是英语课。

苏未屿低头在箱子里翻起自己的试卷,庆幸至少这次不用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答题卷听讲。

不过这份庆幸很快就不见了,因为他没找到自己的试题卷。

就在苏未屿犹豫着要不要随便找份卷子挡一下时,张丽,也就是他们的英语老师,显然已经料到了会有人找不到试卷这类情况的出现。

“找不到试卷的,前后左右拼一下。”她抬手扶了扶自己的半框眼镜,眼神落在后面几排说道。

苏未屿无奈地看了看左右,才发现找不到试卷的还不只自己一个。

于是他只剩下两个选择,往前或者往后选一个人拼卷子。

而有人则先他一步给了他第三个选择。

“给你。”苏未屿一偏头,就看到一截白皙的手腕,同时还有一张英语试卷。

苏未屿愣愣地接住了卷子,转头却看到他桌上还有一张卷子,正是上学期末的英语试题卷。

“我上学期考完问老师多要了一张。”温淮骋看他疑惑,轻声解释道。

苏未屿点点头,道了声谢。

转回去后,看着摊平的试卷,叹了口气,这不到一天的时间,自己已经同他说了好几次谢了。

他看了看卷子,卷面很干净,只有一个地方做了些标注,估计是他做错的题目,联想到自己

那点可怜的英语分数,苏未屿感受到了一种叫做差距的东西。

温淮骋的字很好看,笔锋干净而有力,正面左上角上写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温”字,大概就算是署名了。

食指划过那个字,有一瞬间的恍惚。

下课后,苏未屿拿起卷子转身,温淮骋看着他,依旧是笑着说:“你拿着吧,不用还。”

“我没在上面涂改。”苏未屿垂着眼解释。

温淮骋大概是一下子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待反应过来,一时觉得有些好笑,抬手掩了掩嘴角的笑意,才又说:“那刚才老师讲题你记了吗?”

苏未屿点点头,拿过桌上的课本,最后一页的空白处零零落落写了几排笔记。

“真的不用还,你可以留着再看看之前做错的地方,看完了直接扔掉也行。”

既然都这么说了,苏未屿也就不纠结了,嗯了一声就转回去了。

“哎,你等一下。”

苏未屿又转回来疑惑地看着他。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苏未屿愣了愣,才想起来似的说:“苏未屿。”

“苏未屿。”温淮骋轻声重复了一边,然后笑着看向他,“我叫温淮骋,那天是我的错,误会你了,你别放在心上,咱们做个朋友,以后有什么要帮忙地喊我一声就行。”

苏未屿看着他的眼睛,听着那句“做个朋友”出了神。

温淮骋见他没有反应,只是呆愣愣地看着自己,越发觉得他像自己家里那只虽然凶巴巴但又软乎乎的小奶猫。温淮骋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就见苏未屿回了神,微微皱着眉,像是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最后只干巴巴地应了一句“哦”就转了回去。

温淮骋忍不住笑,又怕笑出声又招着他,只好佯装清了清嗓子,翻出张卷子做起来。

苏未屿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直到上课铃响起来,脑子里还重复着温淮骋那句话。

这是第一个跟他说,要和他做朋友的人,而这个人,竟然是温淮骋。

竟然是温淮骋。

苏未屿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卷子,又不自觉地划过上面那个字,然后鬼使神差地就把试卷折了起来,夹进了英语课本里。

上完一下午的课,苏未屿的胃又开始疼起来,他叹了口气,揉了揉胃,在座位上缓了几分钟,直到教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这才往小卖部走去,他今天身上没带多少钱,要冲饭卡还得等到明天,只得去小卖铺凑合一下买个面包吃了。

小卖铺里的人也多,但到底比食堂少,挤是挤了点,但也就是那么几分钟的事情。苏未屿不喜欢和人挤,就站在门外,靠着墙等,时不时抬手按一按胃部。

小卖铺对面还开了个小型水果店,顺便还卖卖寿司饭团和麻辣烫,寿司和饭团一年四季供应,麻辣烫则是冬日限定。

等人散得差不多了,苏未屿才慢悠悠走近小卖铺,从货架上拿了个常吃的红豆面包,一个手 掌大小,不算特别贵,三块钱,苏未屿没钱吃食堂的时候,就习惯拿这个凑合。

付完钱出了店门,他就迫不及待撕开包装纸,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等他回到教室时,刚好咽下最后一口。于是温淮骋一进门时,目光正好落在苏未屿把面包包装袋扔到垃圾箱里的手上。

“你进去啊,堵门口干啥?”江凯明站在温淮骋身后,随手搭上温淮骋的肩膀。

苏未屿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向他们两个人,然后垂下眼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订正试卷。

温淮骋摸了摸鼻子,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目光却还落在苏未屿身上,他能看到苏未屿一只手搭在腹部,回想起刚刚看到苏未屿时他的脸色,看上去精神不太好,嘴唇也有点白。

正想着,一个搓成球的纸条被扔到他面前。

温淮骋转头看着扔纸条的江凯明,露出一脸“你幼不幼稚”的无语表情。

江凯明无视他的质疑,用手指点了点纸条。

温淮骋叹了口气,拆开纸条,就看见上面写着:“你和苏未屿什么情况,你是不是得罪他了?”

温淮骋挑了挑眉,江凯明认识苏未屿?

江凯明显然看懂了他的表情,再接再厉,又扔了一张纸条过来。

“不认识,但是听说过他,之前他还和你一起上过公告栏的,不过你是因为竞赛得奖,他是打架处分。”

“……”原来不是小奶猫,是小老虎。

温淮骋把两张纸条攒在一起往身后垃圾桶里一扔,然后起身拽着江凯明出了教室。

江凯明一脸莫名地被温淮骋揽住脖子带出了教室,问他:“干嘛去?”

“别废话。”

等到江凯明站在医务室门口等温淮骋出来后,他终于忍不住又开口问:“不是,你怎么了,你不是八百年不生一次病吗?怎么还要上医务室了。”

温淮骋抬手晃了晃手里的药,说:“助人为乐。”

江凯明这会儿再迟钝也明白了,说:“苏未屿病了?刚刚看着好像是不太好的样子。不是,那也轮不到你给他买药吧。”

“身为班长,有义务关心照顾班里的每一个同学。”温淮骋不紧不慢的说。

“你可拉倒吧。我还不了解你,平常不都是别人先来找你,你才肯帮个忙的吗?”江凯明翻了个白眼。

温淮骋也不在乎他拆自己台,温淮骋也知道,自己的确不是个老好人,他也不喜欢圣父人设,但他觉得自己勉强能算个比较热心的好人。

“前几天遇到闹了点误会,这是补偿,行了吧。”

江凯明这才信了,没再继续拉着温淮骋问东问西。

回教室前温淮骋让江凯明先回去,自己去了一趟小卖铺买了瓶牛奶,又麻烦老板加热。等回

到教室的时候,正赶上晚自习的铃声。温淮骋回到座位上,撕了张便利贴写上药的用法,然后用笔戳了戳苏未屿的背。

苏未屿转过身,就看到温淮骋手里拿着一瓶牛奶和一个袋子,袋子上还贴着便利贴。

“那天误会的补偿,以及一点朋友的心意。药饭后吃,一次一片,一天两次。”落笔还是一个“温”字。

温淮骋冲他笑了笑,把东西往他眼前一递,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快点,待会儿老师来了。”

苏未屿回过神,拿过东西,低声说了句谢谢又转了回去。

一天三次谢谢。

苏未屿看着桌子上的药和牛奶,嘴角不知不觉弯了个小小的弧度。

可只是一瞬间,那弧度便落了下去,他把药塞进了抽屉里,只打开了那瓶牛奶。

牛奶是热的,喝下去,他的心也热了起来。

他不知道温淮骋为什么要为那个不值一提的误会做这么多,不知道温淮骋为什么说要和他做朋友。他只知道,如果是温淮骋,他好像没有办法拒绝。

然而直到两节晚自习下课,放学铃响起,苏未屿和温淮骋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第4章

等苏未屿收好书包从座位上起来,就正好看到江凯明揽着温淮骋的肩膀从教室后面的门出去,门外还站着一个男生,三个人有说有笑的,很快就消失在走廊上。

苏未屿低垂着眼睛,他记得那个人,那天在甜品店三个人里的另一个人就是这个男生。

他们才是朋友,那样才是朋友。

苏未屿想。

他的朋友,应该是热情大方,可以站在阳光下敞怀大笑的人。

苏未屿不喜欢抱有期待的感觉,尽管今天温淮骋对他的关照多的让他意外,但是他不会真的放在心上,只是同班同学,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关系。

他背上包快步离开,晚上在美食街那边还有一个兼职。

对苏未屿来说,生活是忙碌疲乏的,交朋友对他来说,有点太奢侈了。他没有时间去交朋友,也没有人会愿意和他交朋友,所以他只把今天的一切当做一场梦,一场对他来说,还不错的梦。

九点钟的美食街正是开始热闹的时候,左右都是各类小食摊,烧烤最常见,还有各地的特色小吃,苏未屿兼职的那家这会儿客人还不多,苏未屿是换好衣服过来的,这里油烟味很重,擦桌子收拾餐具时又容易染上油渍污垢,校服布料不好洗,所以苏未屿从来不穿校服来这,而且穿着校服,在这片鱼龙混杂的地方,容易招人惦记欺负。苏未屿不怕人找自己事,但他偶尔也会嫌烦。

然而他不想惹麻烦不意味着麻烦不会自己找上门来。

就比如现在,几个常年晃荡在这一片的无业混混就坐在露天桌椅上开始摔瓶耍酒疯意图吃白食,烧烤摊的老板和老板娘都是老实人,往常遇上这事总是忍忍就算,那些人便也吃准了这个心理,隔三差五便要来这里吃顿白食闹上一闹。

但是苏未屿不会忍。

他是在泥潭里挣扎惯了的人,不会在乎身上再多一块泥还是少一块泥。

烂命一条。

所以他只是站起身,扔下手里的抹布,然后二话不说上前拎起那几个人里带头的黄毛的领子,往外面空地一摔,狠狠往他脸上给了两拳,直接把人打懵了。

另外两个人看着这一幕都愣住了,像是没想到有人敢惹他们,直到被摔在地上的黄毛发出痛吟声才反应过来似的,冲上前要对苏未屿动手。

然而几个醉鬼对苏未屿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攻击力,他是打架长大的人,最清楚这些巷道里的老鼠打人的招式,只是前几日摔车的伤还未好,有些动作做起来难免滞塞,再加上对面毕竟人手多,还是吃了点暗亏,等打跑了这几个人,自己身上也不免带上了点小伤。

苏未屿看着边跑边还不忘记放狠话的几个人,嗤笑一声,弯腰把方才打架撞倒的几把椅子扶正,又回身捡起刚刚扔在盆里的抹布。

周围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这一片这样的事情太常见了,大家也不觉得稀奇,碰上了也就当看戏,只要不整出人命来,没多少人会真正放在心上。

站在一旁的烧烤摊夫妇脚步踌躇,看着苏未屿的眼睛里尽是为难。

苏未屿明白他们是觉得自己太冲动给他们添麻烦了,毕竟原本一顿烧烤几瓶酒能省去的麻烦,被苏未屿这么一搅和,指不定什么时候还得遭那些人更过分的报复。

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一味地软弱妥协,便真的能保永远的太平吗?

苏未屿不觉得。

苏朝逸的前车之鉴,让苏未屿坚信,懦弱地迎合,只会带来更坏的结果。

然而此刻看着那两双眼睛里的责怪,他仍然会觉得被刺痛。

就好像他是一个多么危险的大麻烦。

“不用担心,他们知道我,要报复也会直接找我。”他丢下这句话后,便回到后面继续洗碗,不再看那对夫妻的神情。

苏未屿看着盆里满是油污的烧烤盘子,想着这个兼职估计是要泡汤了。

有时候他会想着这些年的经历笑出声,觉得自己真是够消极的,烂还烂得挺习惯。

但有时候也会觉得,其实自己还不算太颓废,他也是有好好学习,好好在生活着的。

而且他的确学得还不错,不然也不会进得了芜城一中物化生的实验班,除了英语实在烂得没眼看,总体还是过得去的,至于生活,不想死,那就只得活着。

可是这些好的东西从来没有人看到过,有时候他也会怀疑这么活着还有没有意义,但意义这个东西,本身就说不清楚。

抖开手里的抹布,苏未屿一手端起桌上的铁盘,一手拿抹布在桌上一擦,熟练地让人看不出

他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人。

他身上背着太过于沉重的东西,压灭了他的少年气,除了一张还有些稚气的脸,他浑身上下此刻都充斥着一股市井气,夹杂着一丝颓丧感。

那双吸引温淮骋的漂亮双手在油污和洗洁剂混合的污水里浸染,指腹微微泛白发皱,手背上有条红痕,是刚刚收拾餐具时不小心被铁签划到的,这会儿也被泡的红肿起来。

各种食物的味道混杂着萦绕在苏未屿的鼻间,让他有些反胃,他忍不住想起之前的那瓶热牛奶。

从苏未屿八岁以后,就再没有人给他喝过热牛奶。

甚至他喝牛奶的次数都乏善可陈。

因为没有爱他的人,因为没有钱,因为他也不爱他自己。

烧烤摊的兼职工资是日结的,他从烧烤老板那里收好钱,看着烧烤老板欲言又止,明白自己下次不用再过来了。

已经过了十二点,美食街里面仍然灯火通明,但人流已经没有九十点钟那么多,这个点来吃东西的,除了下完班路过吃夜宵的,就是一些闲聚的年轻人和混混。

偶尔会传来一些打斗声和对骂声,但更多时候是沉默下的喧嚣。

苏未屿绕近路回了家,一进门就先去了浴室洗澡,等把一身烧烤味洗掉,换上衣服躺上床后,已经快一点了。他很累,但又热得一下睡不着,只好又爬起来去把窗打开。

再躺上床是真的累得已经抬不起手再动弹了,他也再想不起别的纷纷扰扰的事情,脑子里只剩下得把空调赶紧修好的念头。

他以为自己会一夜无梦,就像从前每一个为了入睡而刻意让自己疲惫到无力思考的夜晚那样。

可他竟然做了一个梦。

还是一个美梦。

梦里没有带血的阳台,没有坠落后破裂的身体。

没有恐惧,没有痛苦。

梦里只有一个人。

梦里,温淮骋递给他一杯温热的牛奶。

第5章

接下来的几天里,两个人除了偶尔传个作业卷子什么的,倒也没有太多别的接触。

一是因为苏未屿自己着实没有什么交朋友的经验,又习惯了沉默,二是因为还没正式开学,班里氛围还不紧张,大家又都还带着到了新班级的新鲜劲,忙着交朋友,而坐在温淮骋隔壁的赵丹平和江凯明几个又都是闹腾爱玩的性子,很快就打成了一片,所以一到课间,后排位置就闹哄哄的。苏未屿不想面对人群,更不想扫了别人的兴致,所以从来不主动转身过去。

温淮骋倒不怎么参与江凯明他们的话题,但也不排斥,有时候做题做累了,就歇会儿听上几句。偶尔又抬头看看坐在前面埋头睡觉的苏未屿。

第一天说的做朋友,在这样的氛围下变得像是一句客套话,苏未屿却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不主动靠近,就不会有期待,没有期待,也就不会有失望。

他是个自私又怯懦的人,所以他注定做不了温淮骋的朋友。苏未屿再一次想。

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苏未屿拿着饭卡跟着人流走出拥挤的楼道,他能看到在他前面被人拥簇着走着的温淮骋,一群人有说有笑。

温淮骋不笑的时候,五官其实看上去会有些冷淡甚至凌厉,一双桃花眼偏偏又眸色浅淡,加上出挑的身高,往人前一站,其实还蛮唬人的。但温淮骋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却会扬起一个很好看的弧度,琉璃一样的眼睛到太阳底下就显得更加透亮,像是盛满波光的池,散去不少冷意。

苏未屿盯着他看得入神,直到他自己也走到阳光下,才恍然般低下头,抿着唇慢慢走向食堂。

还没正式开学的食堂只开放了一楼二楼的快餐区,以至于虽然排队仍然是个漫长的过程。

苏未屿一边排队,一边计算着自己饭卡里冲的钱能够吃几天,等轮到自己后,他看了一圈,点了份番茄炒蛋,打饭的阿姨再三问了他还要不要别的,他只摇摇头,阿姨于是又捞了小半勺肉汤给他浇在了饭上。

苏未屿刷了卡,对阿姨说了声谢谢,也不管身后的人好奇的眼神,拿着餐盘往左边小吃区走去,那里的桌子基本都空着,苏未屿想,这样他就可以一个人占一整张桌子。

只是没想到刚坐下没多久,坐着的长椅上就多了一个人,连带的还有对面的位置。

“拼个桌?”

苏未屿抬头看向自己的左边,就见温淮骋已经放下了餐盘,稳稳地坐下,而对面两个则是江凯明和陈述。

“……哦”苏未屿应了一声,也没问他为什么这么多空桌子还需要和他拼桌,只低着头继续吃饭。

然而舌头却像是一下子失去了味觉,苏未屿只觉得自己连咀嚼的动作都变得僵硬起来,看着单调到甚至有些凄凉的餐盘,心里叹了口气。

温淮骋却像是真的只是拼个桌,打完招呼就吃起饭来。

倒是陈述见到苏未屿,克制地带着点好奇看向他。

刚刚几个人打完饭本来打算随便找个空座吃,结果温淮骋突然说看到了自己的前桌,拿着餐盘就往这过来了。陈述知道温淮骋这个人在交朋友上颇有些天赋异禀,为人又好说话,才几天就在新班级交上新朋友一点也不稀奇,稀奇的是,这个人竟然会是苏未屿。

陈述和江凯明都是看到过苏未屿在告示栏上的“光荣”事迹的,甚至陈述是真的见到过苏未屿和人打架的。

那其实是一次非常偶然的相遇,他跟着不靠谱的稳德导航迷了路,走到一个窄巷里,在拐角处看到苏未屿和人打架。

索性当时似乎已经打到了尾声,他刚到人就已经要散走了,他又不想惹麻烦,看了眼就转身走了。要不是后来表白墙上有人放了苏未屿的照片,他大概也不会记得这个人。

陈述心里倒不是对苏未屿有偏见,和江凯明一样,他们对温淮骋交朋友这事没什么稀奇的,稀奇的只是这个人竟然是苏未屿。

一个在芜城一中,但凡关注点八卦都听说过的,孤僻又冷漠,甚至在一中这样的学校里,因为打架上过告示栏的人,苏未屿。

陈述嚼着嘴里的糖醋肉,眼神还禁不住地往苏未身上看,心里又感慨怪不得这人高一的时候能上表白墙,本人的确是好看的很。

“那个,你们班主任和你们说没,十一月有个联考,市里所有普高都会参加。”陈述咽下嘴里的肉问。

江凯明啃着手里的鸡腿摇摇头,说:“早得很呢,想那个还不如想开学后的月考。”

温淮骋没理他们俩,侧头对苏未屿说:“你一会儿回去把微信号给我一个,班主任让我搞个班级群,我拉你。”

苏未屿点点头,没看他。

温淮骋看着他吃得比猫还小口的样子,知道他是大概是有些不自在,抬头又看了眼对面两个人,见都吃得差不多了,就拿着盘子起身。

“先走了,回去把号给我。”

江凯明和陈述见他准备走了,也忙端起盘子跟上。

苏未屿看着几人离开,沉默地看了会儿温淮骋的背影,然后低头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晚上放学前,申辉例行公事,唠叨了几句放假了也别忘记学习,就大手一挥放大家回去了。

苏未屿低着头收拾书包,就听到身后传来敲桌子的声音。

“你要走了?”

苏未屿转过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透着点迷茫,不明白温淮骋突然叫住自己要干嘛。

温淮骋看着他这个样子没忍住笑了笑,手指点了点桌上的便利贴,说:“手机号留一个,回去加你微信。”

苏未屿这才想起来他中午说的加微信拉群的事情,没想到自己吃完饭回来就给忘了,还得人走前再提醒一次。

温淮骋看着苏未屿的耳朵慢慢染了红,脸上却还是一副生人勿进的表情,更忍不住笑了。

苏未屿从包里拿出笔快速地在那便利贴上写下自己的号码,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把要用的书塞进书包里,起身就走。

“开学见。”

温淮骋看到苏未屿走到门口的步子顿了一下,就知道他听见了。

江凯明走到他旁边,推了推他胳膊,说:“他看着果然和传闻里一样高冷,都不带理人的。中午吃饭的时候也是,一句话都不说。”

温淮骋轻笑一声,说:“你当都跟你似的话痨啊。”

“不过他是不是真的家里条件不太好啊,竟然有人真的中午只吃一个菜的。”江凯明一副惊奇样,压低了声说。

温淮骋收了笑,没接他的话。

“哎,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看你主动想去和谁交朋友。”江凯明揽住温淮骋的肩膀,酸溜溜地说。

“前两天班主任找过我,让我多注意一点他。”

这是实话,第一天申辉的确找过他,大概是因为他不仅是班长,又刚好坐在苏未屿前面,所以和他说了一点苏未屿高一时候的一些状况,包括那次上了处分的打架事件,让他平时注意一点苏未屿。

这种事情并不稀奇,对温淮骋来说,算是个熟悉的差事。当然他大可以像以前一样,在保持好合适的距离的同时,给予被关照者适当的帮助,但这一次他其实多少还是有些私心的。当然这话不能告诉江凯明,他总不能说他是因为觉得人家手好看,想顺便近距离多欣赏几眼吧 。

江凯明恍然大悟,“原来是雷锋同志上线,辛苦辛苦。”

温淮骋忍住想要白他一眼的冲动,推开他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说:“但也不全是,其实我也挺纳闷的,我看着他的时候,莫名还挺想和他做朋友的。”

江凯明拍了拍自己胸口,“说明你们还挺合眼缘呗,我懂得,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我得和你做朋友。”

温淮骋嗤笑道:“你那是看眼缘?你那根本是馋我的游戏机。”

江凯明也不心虚,反复声明游戏机只是其一,最主要还是因为温淮骋这个人。

温淮骋懒得继续和他掰扯,刚好又见陈述背着包从拐角过来,冲他招了招手,就先一步往楼梯口走去。

第6章

补课结束后还有一天的休息日,当然对于苏未屿来说,只不过又是一个可以全天兼职的日子。

他早上去华阳路发了一上午的传单,中午又赶去台口街一家沙县做服务生兼送外卖。

送外卖的车是苏未屿自己从二手车行里买回来的,说是二手其实已经濒临报废不远,车头的两个小圆镜只剩下了一个,仅有的那个也并不算完整,像是轻轻碰一下就要和另一个镜子去垃圾场碰头了。车身上还有不少新增的划痕,几乎看不到一块光滑平整的漆面,苏未屿一度觉得自己要是上公路遇上交警,这车就得当场被拉走了。

苏未屿上个月因为下雨地滑骑着这车摔了一跤,伤不重,但车险些彻底报废,虽然后来送去修了,但效果似乎不太好,苏未屿上车时试了试刹车,仍然不是很灵便,他不得不上路时再放慢一些速度。

等送完中午最后一单已经快两点半了,领了沙县的工资后,老板娘给他打包了一份炒面,让他带回去吃,苏未屿没有拒绝,道了谢后就拿着炒面骑上了自己的电瓶车。

但或许是这车实在是寿命将至,上午才充饱的电,这会儿就归零了。

苏未屿叹了口气,看了眼停在这半路的电瓶车,认命地推起车来。

好在前面不远就是一个公园,苏未屿决定先推车过去停着,然后找找看有没有临时充电桩,顺便把那碗还热乎的炒面解决了。

然而说着不远,要推着这么一辆笨重的电瓶车走过这几百米路到底有些吃力,等他走进公园里把车停好时,他已经出了一身汗。

苏未屿抹了把脸上的汗,拿着炒面走到一个花坛旁边坐下开始吃,吃了没几口,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乖乖,快过来。”

苏未屿闻声看去,就见自己梦里的那人此刻正跨坐在隔壁大树的枝干上,哄着一只挂在树梢上,摇摇欲坠的小猫往自己怀里跳,他的声音温柔地一如那天他的笑容,宽松的短袖衣摆被他微微掀起,为小猫做出一个看上去更可靠的着陆点,这使得他的腰腹都在此刻暴露在阳光下,恰到好处的漂亮腹肌上泛着点点水光,满是朝气。

苏未屿目光只在那停留了一瞬,而后便像是受了惊吓般低下头。

然而很快他又抬起头,为自己刚刚的反应过度而感到莫名。

“……”苏未屿张了张嘴,有点想说什么,又怕惊着树上的一人一猫。

八月底下午的阳光仍然炽烈,而那些光透过叶隙落在那个人身上时,又像一张光织做的网,但它网住的却不是那个人,而是苏未屿的目光。

有那么一瞬间,苏未屿很想伸出手,去触碰一下那些光,看看它们是会散去,还是落在自己的手心。但他忍住了,所以他只是抬着头看着,看着温淮骋成功接住了小猫,然后敏捷地从树上下来,看着他转过头,在看到自己后,脸上浮起惊诧。

“苏未屿?”

“嗯。”苏未屿目光落到他怀里的那只猫身上。

那是一只很小的橘猫,身上灰扑扑的,一双玻璃球似的眼睛,此刻正有些慌张得扒拉着温淮骋的衣服,让苏未屿有一些移不开眼。

温淮骋抬手安抚了它一会儿,又抬头看向苏未屿,“你怎么在这……吃饭?”

苏未屿垂下眼看了眼手里的炒面,“电瓶车没电了,来这充会儿电。”

温淮骋一下子没想到他真的会好好回答自己,眉头微挑,莫名觉得有些愉悦,他往不远处的自助充电桩看了眼,果然停着一辆电瓶车,车屁股后面改装了一个大的保温箱,温淮骋一眼就看出来这车是用来送外卖的。于是嘴角刚刚扬起的弧度在看到那车的真容后又不自觉地落了几度。

气氛突然有些冷,苏未屿犹豫着自己是不是应该礼尚往来问一句他怎么在这,话到嘴边却还是没能说出来,只好继续闷头吃面。

温淮骋看了他一会儿,抱着猫转身走开。

看着余光里的人影从身前消失,苏未屿拿筷子的手顿了顿,脸上不自觉浮现出失落的表情,却又很快收拾好表情,装作无事发生。

可那一刻,就好像是走楼梯时踩空了一节,他的心突然没了落点,一阵难以抑制的难过漫涌出来。他觉得他该庆幸,他没有妄自做什么让人误会的事情,没有自不量力地去靠近烫人的温度,免去了往后可能的失望与痛苦。

他该永远躲在他为自己营造的这一座壁垒之中,尽管这壁垒千疮百孔。

不要去靠近他,不要靠近任何人,不要对任何人敞开自己的心,显露自己的软弱。

苏未屿加快了咀嚼的速度,这一刻他只想要快点吃完这一碗面,然后离开这里。

“吃慢点,别噎着了。”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两瓶茉莉花茶递到眼前,这双手很白,腕骨处有一颗小小的浅色的痣。

苏未屿有些呆愣地抬起头,就看到温淮骋一只手拿着饮料又在他眼前晃了晃,而另一只手里抱着那只小猫。

“我手脏,你自己开瓶盖?”

苏未屿回了神,有些慢地从他手中接过饮料。

“帮我也开一下呗,我怕我一松手,这小家伙得跑。”

苏未屿点点头,先给他开了一瓶递过去,而后才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一瓶,手指拧上瓶盖时却又停了下来,只悄悄又摸了摸瓶口,就把它放到了自己的腿边。

虽然苏未屿的表情仍然是淡淡的,但温淮骋就是没来由地觉得他现在有点开心。

“你待会要去干嘛?”

苏未屿咽下最后一口面,慢慢阖上打包盒的塑料盖子,“回家。”

“你住哪?”

苏未屿抿了抿唇,不知道他问这个是干嘛,但余光看了看那瓶饮料,还是回答道:“知安巷。”

温淮骋挑了挑眉,“嗯?知安巷?那你家离我家还挺近的。”

苏未屿垂下眼睛,的确,如果从东道路坐九路车只有一站距离,步行的话大概十五分钟。

“那你方便带我一程不?我得把这小家伙送到我家附近的宠物医院去。”温淮骋弯下腰,凑近说。

于是苏未屿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张不知何时靠近的温淮骋的脸,苏未屿直觉自己此刻正常的反应应该是后退,可他却愣在那里,一双眼睛直直看向温淮骋的眼睛,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目光落入了一片深海,目之所及是柔软的水与诱人的蓝。

可是很奇怪,温淮骋的眼睛明明是浅浅的淡棕色,而不是蓝色。

苏未屿就那样看着,困惑着,又着迷。

等他终于回了神,温淮骋早已走到他身边坐下,逗弄着怀里的小猫。

迟钝的神经终于开始工作,苏未屿红了脸。

“我没有第二个头盔。”

温淮骋回头又看了眼那车,笑道:“也不远,要是被抓到了,我给你交罚款呗?”

苏未屿眼神古怪地看了温淮骋一眼,大概是难以置信这话从他这个五好学生口中说出来。

温淮骋嘴角缀着笑,佯装委屈道:“好吧,那我看来只能去打车了。”

苏未屿到底还是没让温淮骋抱着猫去打车,而电瓶车也很好脾气得没再半路罢工。

等到了宠物医院,温淮骋没让苏未屿走,而是拉着他一起在宠物医院里坐下,顺便还去外面买了雪糕回来。

于是在等小猫检查的时间里,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吃雪糕。

“草莓味的好吃吗?”

苏未屿低头看了眼自己包装纸上的口味,又看了眼温淮骋的,是抹茶香草味的,“还行。”

温淮骋看他眼神往自己的雪糕上瞟,笑着把自己的雪糕递到他嘴前,“干嘛,想尝尝我的吗?”

苏未别过脸,“不要。”

温淮骋怕他又不理人,就收回手继续安静地吃手里的雪糕。

等两个人吃完了雪糕,温淮骋从口袋里摸出刚刚买的纸巾,抽出一张递给苏未屿,又自己抽出一张擦了擦手。

“给我,我去扔。”温淮骋擦完手拿纸巾包住雪糕棍子,而后把手张开放在苏未屿眼前,示意他把手里的垃圾给自己。

苏未屿看着他的手,捏了捏手里的雪糕棍子和纸巾,然后抬手从他手里拿过被纸巾包好的雪糕棍子,说:“我去吧,你去看看猫好了没。”

说完,就拿着东西往垃圾桶旁走去。

温淮骋没有多想,起身往医生那边过去。

小猫很健康,就是脏了点,瘦了点,温淮骋付了钱,带着猫出来时,就看到苏未屿正靠在垃圾桶旁边的墙上发呆。

他嘴角不自觉又扬起些弧度,带着猫向他走去。

苏未屿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向他,目光却最终落在了猫身上。

“你要养他吗?”

温淮骋没有直接回答:“我家里有只猫了,它估计不乐意。”

苏未屿点点头,他想问那要怎么办,但他没有问。

“但我外婆可以养,我晚点送他去我外婆那好了。”

奥,那四舍五入,还是他养了。

苏未屿心里想。

做猫真好。

他也想做一只猫。

第7章

苏未屿有点后悔。

他看着放在桌上的两根雪糕棒,叹了口气。

怎么就脑子一热把这个带回来了。苏未屿心里一片复杂,心说这个行为是不是有些变态了。

然而吐槽后,他还是认命地收了起来,把它们和那瓶没打开的饮料放在了自己抽屉里的小铁盒里,然后安慰自己,只要没人知道,这就不是件事。

苏未屿关好抽屉,从床头摸出自己的手机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紧跟着就跳出一条微信好友信息。

他打开一看,果然是温淮骋的,头像是一只正在被顺毛的小白猫,看着不像网图,苏未屿猜大概是他今天说的自己在养的那只猫。而他的昵称也很简单,一个大写的w加一个点。

苏未屿看着验证消息里的“温淮骋”三个字,手指点下“通过验证”。

那边很快发来了信息,“到家了?”

“嗯。”

“我拉你进班群。”

温淮骋给他发了两个群,一个叫“物化生高二(15)班”,一个叫“美丽的人儿们”,温淮骋解释道前者里面有班里的各科老师,后者则是同学们拉的私群。

苏未屿进了群,很快便看出了两者的差距,前者安静如鸡,后者喧闹如犬。

一条接一条的群消息不断跳出,苏未屿点进去看了眼,都是同几个账号在对话,显然是群内的积极分子。

苏未屿从前没加过班级的私群,即使在老师发布信息的班群里也从不发言,看着这一条条滑动的信息,只觉得陌生。

他翻到设置里,默默地给这群开了个免打扰。

“他们在商量团建的事情。”温淮骋的信息在这时又跳了出来。

苏未屿回了个“哦”。

微信那头的温淮骋,看着手机里对面发来的“嗯”“哦”,感慨这个人在现实和网络间的同步性,一样的话少,冷淡。

“你要去吗?”

“不。”

“好巧,我也不去。”

“……”

温淮骋看着这一串省略号,笑出了声,脚边的小橘猫凑到他旁边,拱了拱他。

温淮骋弯腰戳了戳小猫,“小脏猫,拱我一身灰,嗯?”

苏未屿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再要发消息过来的样子,就熄了屏,走到浴室里打算冲个凉。

晚点他还得去之前的甜品店换班,想到这里他不免又想起那天和温淮骋的误会。

他其实没有真的没有想到温淮骋会在那辆车上。

如果他知道,他是不会上那辆车的。

但是千金难买早知道。

苏未屿仰着脸,任由水流打在脸上,妄图它能将脑中的记忆与身上的汗水一齐冲走。

转眼就到了正式开学的日子,一中门口一大早就堵得水泄不通,校门口可见的空地上都停满了车辆,随处可见满脸忧虑拉着孩子各种叮嘱的家长,以及敷衍应付着,迫切想要赶紧离开的孩子。当然,这样的大多是新生和新生家长,更多的还是像苏未屿这样的老生,一个人背着个书包就进了学校。

开学第一天的报道时间是早上八点,之后各班会先开一个小会,开完后班主任安排自习,到了十点半,就会统一参加开学典礼。

自习结束后,申辉进来喊大家出去排队。温淮骋显然是有着丰富的班长经验了,不需要申辉多说,便自觉站到了前面,去整理队伍。

走廊上隔壁几个班级也都陆陆续续地从教室里走出来,手上多多少少都拿着点东西,大多是英语单词册,当然也不乏一手拿着理科卷子一手拿着草稿本和签字笔的。

对大多数学生来说,每逢此类大会,无非就是坐在下面听着台上的人重复着往年的激励之词,与其坐在位置上虚度这一两小时,当然是坐在位置上做题看书来得实在,当然,到底有多少人真的看进去了那就还要另说了。

学校的老师们显然对学生们这一举动背后的理由心知肚明,早几回就说了不让带,不过说归说,学生们带的依然照带,说实在的,可能大多数人也不是真指望这点时间能学进去多少,就是求个没有浪费时间的心理安慰罢了,毕竟平日学习紧张惯了。

有序排完的队伍看上去齐整多了,不过原先一般是男女各一排,现在分班后各班男女比例上有些不同,其中一排就只能是男女混排,按着身高来。

苏未屿恰好就排在男女混排的最后一个。

看着前面一个班走了,温淮骋便也拿着班牌领着班的人跟了上去。

一路上自然是静不下来的,十六七岁的少年们,正是热闹着的年纪,所过之处,都是一片嬉笑打闹声。

大概整个队伍里只有两个人没有参与任何交谈。

一个是作为排头的温淮骋,作为班长得带头纪律,当然是不能随意聊天打闹的。

另一个,则是苏未屿,而他只是单纯不想加入这样的交流之中。

芜城一中的一些重大活动,一般都在学校的体育馆举行,比如这次的开学典礼,以及五四合唱赛元旦汇演等活动。

到了体育馆后,温淮骋对照着单子上排好的各班位置,领着大家径直过去后,便站在一边,等大家有序坐下。

这次排给高二一班的位置是东面c区的第六第七两排,正好按着方才进来时的两排队列入座。一般来说,高一高二的学生都是坐在二层的观众席位,而高三则是单独坐在体育馆内的一层场地处。

等所有人都坐下来,正好还剩下一个位置,而且旁边坐着的人,又正好就是温淮骋的前桌,苏未屿。

不过温淮骋并没有坐下,而是将手中的班牌放在了位置上。

“我得坐到那边去等上台,”他抬手指了指下面高三队列旁边一块空出的几个座位,那边还有几个同样穿着校服的学生坐着,个别的手上还拿着手稿,“你可以帮我看下班牌吗,我结束后就回来。”

苏未屿看了眼班牌,又看了一眼温淮骋,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事,便点了点头。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在学校有人请他帮忙做点什么。

而这个人又恰好是温淮骋。

他看着温淮骋侧身走过人群,因为个子高,走到哪都能一眼望见。直到他走到下面,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苏未屿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台上校长拍了拍身前的麦克风,便开始了例行公事般的讲话。苏未屿没有任何听下去的欲望,从他第一句话“又到了金秋九月”开始,就开始放任自己的思想神游。只是不知道怎么的,这神思飘着飘着,就飘到了下面那个人身上。

他坐得很正,虽然穿着宽大的校服,仍然显得很精神,就像曾经苏未屿见到过的样子。

第一次见到温淮骋,大概是高一刚开始那段时间。

那会儿他在东道路那边找了个短期兼职,每天一放学就得去校门口最近的那个公交站坐十七路公交车过去,结束后再从那坐九路车回家。

他就是在十七路公交车上见到温淮骋的。

不得不说,温淮骋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很扎眼,从他一上车起,苏未屿就看到了他。那时候他也是这样,安静地坐在位置上,视线透过对面的车窗望向外面的街道。而苏未屿就坐在最后一排最左边的位置,静静地看了他一路,直到他下车,全程不过三站,十分钟。

苏未屿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在学校门口那个车站,而总是去后面一个站台上车,就只当这人是想借此增加一些锻炼时间吧。

之后在一次周一晨会上,温淮骋上台讲话,苏未屿才知道,原来他叫温淮骋。

那次兼职总共也就只做了十天,那之后,苏未屿再也没坐过十七路公交车。

等回过神来,才发现那人已经起身,正一步步走向那宣讲台。苏未屿想,温淮骋大概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习惯了站在台上娓娓道来,习惯了站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像一颗闪耀的星星。

温淮骋讲完后,并没有在那下面多做停留,而是直接回到了二层的班级分区,拿起放在放在位置上的班牌,就坐在了苏未屿旁边。都是手长腿长的少年人,这观众席的位置又窄小,两个人坐在一起难免擦碰到手脚,苏未屿又坐在左右两个人中间,更是不适。

“要不要换一下。”温淮骋突然开口。

苏未屿有点意外,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太过于矫情,更何况温淮骋比自己高,坐进来怕是只会更拥挤。所以他也只是摇摇头。

沉默了一会儿,下面已经到了下一个环节,周围陆陆续续开始多了些交流的声音,想来都开始失去耐心。

“估计还要讲个半小时,有点无聊。”温淮骋看着台上讲得正激情的副校长,往后一靠,侧过头说。

苏未屿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这开学典礼的无聊程度,或者说神化了优等生们。

“待会一起去食堂吗?”

苏未屿侧头看他,试图看出他说的这句话是无聊下的随口一问,还是的确在约他吃饭。

他觉得应该是前者,所以他没回答。

温淮骋等了一会儿没听到答案,又重复了一遍。

“待会一起去食堂呗,你喜欢一楼还是二楼,我觉得二楼的糖醋里脊比一楼的好吃。”

苏未屿这才意识到,温淮骋的确是在向他发出共同吃午饭的邀请,这么说似乎有些夸张,一起去食堂,这在中学校园里有时候真的只是简单的一起吃个饭,往往并不局限于亲密朋友之间。但是对苏未屿来说,却是第一次,有人向他发出同行的讯息,这让他有些紧张。

看着眼前这人诚挚的目光,他动了动嘴唇,发出一个“嗯”字。

温淮骋于是从口袋里摸索出了一颗糖。

“给你。”

苏未屿看着他手心的大白兔奶糖,突然间有些失神。

温淮骋见他不说话也不伸手接,干脆直接将糖放在了那人皱起的校服凹陷处。

“早上出门的时候我妹给我的,给你了。”

苏未屿回过神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拿起那颗糖,把它紧紧地握在手心里,说了声谢谢。

第8章

开学典礼结束后,体育馆一下子又喧闹起来,各个出口都涌满了人,二层的学生纷纷站

起来,一眼望去人头攒动。

江凯明在后面喊了一声温淮骋,然后挤过人群走到他身旁,看到苏未屿后冲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苏未屿看了他一眼,也跟着点了下头。

“陈述刚说他今天不和我们一起了。”

“嗯。”温淮骋应了声,手上把玩着班牌,只是没一会儿就被江凯明顺了过去。

等到前面一排的人走得差不多,几个人才跟着走下去。

快到门口时,温淮骋身后一个女生被旁边的人挤到了他身前,他下意识地侧过身往旁边靠,没想到苏未屿也被后面不知道谁挤了一下,他这一侧身正好将苏未屿接了个满怀,也顺便被踉跄的苏未屿踩了一脚。

“没事吧?”温淮骋一手握着苏未屿的手腕,一手接着他的手肘,低头问他。

苏未屿连忙挪开脚,方才那一脚其实踩得并不重,但他还是觉得尴尬,一抬头见他像是没在意似的问自己,脸颊一刹那间红了个彻底。

他连忙低头,将自己的手腕从那人手里收回来,说了句没事。

温淮骋盯着苏未屿红透了的耳朵看了一会儿,随口应了声“嗯”,直到江凯明在后面催促,两人才继续往门口走去。

到了食堂,三个人一起上了三楼,温淮骋就如在体育馆里说的一样,点了份糖醋里脊另加了两份素菜。大概是长得好看的优势,食堂阿姨给他打的每一份菜都是满满的,丝毫看不出平日手抖的毛病。

苏未屿站在点餐窗口前,转头看了眼先去找座位的温淮骋,犹豫了一下点了一个荤一个素。

他从来不觉得贫穷是一件多么丢脸的事情,可他此刻却难以抑制地紧张,他不想被任何人怜悯同情,尤其那个人是温淮骋。

走到桌前,他没多犹豫就坐在了温淮骋的旁边。

江凯明和温淮骋正在聊着打球的事,苏未屿安静地边吃边听。

突然眼前多了一双筷子,苏未屿看着自己饭上多出来的那块糖醋里脊,转头看向温淮骋。

温淮骋眼里盈着笑,说:“你吃吃看,真的很好吃的。”

对面的江凯明开口道:“也给我尝尝。”说着把筷子伸向温淮骋的餐盘,也夹了一块糖醋里脊。

“还行吧,我觉着还是温叔做得好吃。”江凯明嚼了几口道,“学校的还是甜了点,也就你能三天两头吃还不腻的。”

温淮骋闻言挑起眉看向他:“有的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苏未屿夹起那块糖醋里脊咬了一口,鲜甜里带点酸的糖汁在口腔里融化,是有些甜,但是味道很好。

“很好吃。”苏未屿低声回答。

慢半拍的回应并没有被一旁正在笑闹的人注意到,但是在那一刻苏未屿的心口仍然被某种叫做愉悦的情绪填满了。

下午学校安排了最后两节课大扫除,苏未屿被安排负责擦教室靠后门的窗户。

用抹布擦完两遍后,副班长单月过来递给他几张报纸。

“擦完后用报纸擦一遍会更干净一些,用湿抹布擦完后会有水渍痕迹。”

单月是个身高155的圆脸妹子,但却心有御姐,是个十分认真负责的女生,她和另一个女生马骁晓负责苏未屿旁边的那扇窗户,这会儿已经差不多弄完了。她刚刚在隔壁观察了这里好一会儿,看看那一道道干了后留下的水渍,又看看面无表情似乎打算收工的苏未屿,还是没忍住拿了几张报纸过来,打算给苏未屿分享一些多年擦窗积累的经验。

苏未屿有些意外,但还是接过了报纸,道了谢。

“不用谢,一会儿弄好了班长来检查后就可以去吃饭了。”

说完她就回到了自己的窗前,收拾水盆和用过的报纸。

马骁晓凑近了,拉了拉她的袖子,轻声道:“你胆子好大,竟然敢和他说话。”

单月皱了皱眉头:“为什么不敢?”

“听说他这个人可凶了,高一的时和人打架,还被处分了的,我之前找他收作业他都不说话的。”

单月拉开她扯着自己袖子的手:“不要随便编排别人,你也说了是听说,又不了解事实,怎么能随便给人定性,而且我看他一点也不凶啊,不说话可能就是性格比较内向而已。”

马骁晓松开手,吐了吐舌头:“好啦,我知道了,我错了啦,我也没别的意思嘛,不过他长得还挺好看的,说不定是有人嫉妒他长得好看乱传谣言。”

单月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抬手点了点马骁晓的额头:“你这个色胚。”

苏未屿倒是没注意到旁边女生对自己的这一番讨论,认真拿起报纸,在抹布擦过的地方又仔仔细细擦了一遍。等到确认没有再留下什么明显的污渍痕迹之后,才收拾了报纸,然后拿起水盆和抹布去厕所换水洗抹布。

再回来时,单月和马骁晓都已经不在,而温淮骋则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此刻正一手搭在窗沿,一手拨了拨头发,大约是对着窗户整理仪容。

温淮骋拨好头发,直起身,一侧头就看到了苏未屿拿着个盆和抹布站在不远处,他下意识地对他笑了笑,漂亮的眼睛盈满落日的余晖。

苏未屿怔了怔,心跳在那一刻漏了拍子。

后来很多年,他都记得这个笑容,那么突然地,填补进他心口的缝隙里。

那天之后,温淮骋吃饭都会习惯性喊上苏未屿,苏未屿有时候会和他一起,有时候会拒绝,也有时候会和他们一起不吃午饭去抢篮球场,然后在快上课时到小卖铺匆匆买点什么填填肚子。

虽然会去篮球场,但是苏未屿从来不上场,他只会不远不近地找个地方坐下,看着温淮骋和其他人打球,顺便帮他和江凯明陈述看水和衣服。

他仍然很少说话,除了温淮骋,和别人几乎没什么交流,即使是和温淮骋,也总是温淮骋问他答。很多时候,江凯明和陈述都摸不清苏未屿在他们这几个人里的定位,说是朋友,但好像又差点什么。

更多时候,苏未屿还是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学习,一个人放学。

相处大半个月下来,两个人甚至说不清苏未屿到底是个什么性子。他就像是一个没有性格的人,很少外露自己的情绪,和他们曾经设想过的模样完全搭不上边,也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会去和别人起冲突,甚至打架。

如果非要让他们给苏未屿一个形容,那就是一池死水,无波无浪,是冷淡的,安静的。

他们和温淮骋说起这个形容,温淮骋只是摇摇头,他不这么觉得。

温淮骋能感觉得到苏未屿并不十分抵触和人交往这件事情,所以会答应自己的约饭,会和他们一起去篮球场,但是似乎也仅此而已,温淮骋觉得,比起一池死水,他更像一只小小的蜗牛,时不时伸出自己的触角探索一下外面的世界,却始终不愿意从壳里出来。

好像只要从那里出来,就会被连壳带人一起被什么东西碾碎似的。

转眼到了第一次月考,申辉拿着考试座位的安排表走进教室,说完考试安排后又唠叨了几句,就让人把表格贴到后面的墙上。

自习课下课铃一响,后面立马围上来一大片人抄记自己的考试座位。

“我去,我这次被分到了三班,在五楼!”

江凯明仰仗着身高优势和座位距离优势,率先记回了考试座位的信息,把写着温淮骋的考试座位信息的便利贴撕下来拍在他桌上,又撕下苏未屿的给他递过去。

“哎,苏未屿,我给你一起记了。”

苏未屿看着递过来的便签,抬眼认真地和江凯明说了句谢谢。

江凯明挥挥手说了句不用谢,又继续和温淮骋说话。

“挺好的,多爬两层楼,锻炼锻炼。”温淮骋给手上正在写的数学卷子翻了个面说。

“呵,无情。你俩倒是运气好,语数英物四门课都在陈述他们班,几步路就到了。”

无意偷听的苏未屿听到这句话,手里的笔顿了一下。

温淮骋拿起桌上的便签看了眼,那几门课的考试的确是在十四班,座位号是七。

“你们一个六一个七,学校可真会分。”

闻言,温淮骋抬头看了眼苏未屿,笑了笑:“前后桌的缘分吧。”

苏未屿没回头,只余光又多看了一眼那张写着自己座位号的便签。

语数英物十四班,六号。

芜城一中秉持着公平公正公开以及关爱学生的原则,从来不搞什么按成绩排名分考试座位的规矩,每逢大型考试,都是打乱顺序随机分配,每个教室从靠门的一排开始迂回计数,一排七个座位,一共五排。

也就是说,六号与七号,的确恰恰好是前后桌,而且又因为申辉的习惯,他们班每两周按排平移换座,这一周,他们这一排刚好分到靠门的一边。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在教室里的座位,等到时候考前分号,也是六号与七号。

这样说来,的的确确称得上一句缘分了。

苏未屿心底难以自抑地泛起微微的麻意,很难说清是一种怎样的情绪,也许是带着点欣喜的,但他不敢想太多,也没办法解释这欣喜的来源。

即使也许他是知道的。

他在为什么而欣喜。

即使这理由,来自一个巧合。

第9章

月考考两天,第一天考语文数学和物理化学历史,因此对选课偏理科的学生来说,第一天的任务就比较重,而第二天则相对轻松一些。

最后一门英语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苏未屿轻轻叹了口气把笔放下,看着试卷上还剩下最后一段没写的英语作文,自知这回又逃不过被英语老师和申辉请喝茶了。

这次的月考并不算太难,看得出来学校并不想才开学没多久就打击同学们的自信,除了用来拉分的大题,都还算过得去。

等监考老师收完了卷子,说可以离开后,温淮骋抬手拍了拍苏未屿的肩膀。

“走呗。”

苏未屿拿上带来的两只笔,往校服口袋里一塞,起身跟着温淮骋回教室。

“你觉得考得怎么样。”

苏未屿侧头看向走廊外,今夜无月亦无星:“一般。”

温淮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天上铺着沉沉的积云,大概快要下雨了。

回到教室时班里还没几个人,一些在四楼五楼考试的同学还没有回来,苏未屿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收拾东西。

收拾到一半时,窗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雨声,还算安静的教室里清晰可闻雨滴拍打玻璃的声音,门外传来往来被雨水突袭的少年人们的惊呼奔走声,不同音色的声音交错传递着同一句话,下雨了。

苏未屿看了眼窗外,雨水模糊了玻璃面,除了不断击打在玻璃面上溅起的水滴和水滴滑落后留下的斑驳水痕外,看不清其他。

先他一步整理好书包的温淮骋把椅子推进桌下,走到苏未屿桌旁,抬手敲了敲他的桌面。

“没带伞吧。”

苏未屿没有抬头,只是低头看着温淮骋抵在桌面上的手指骨节,极轻地回了一句:“嗯。”

“那一起走吧,我带伞了。”

苏未屿这才抬头看他,不太明显地露出一些疑惑。

“陈述他妈今天来接他,小明蹭他妈车回去。”

苏未屿琢磨了一会儿这句话,才明白他说的小明是江凯明。

“哦。”

有时候苏未屿真的觉得很奇怪,温淮骋好像总能轻易地猜出他的困惑,在他开口前就给他答案。

他想,有些人可能就是有这样的天赋,天生更容易感知到别人的想法,然后和别人成为朋友。

这样的人,显然会是最理想的朋友,善解人意,又体贴入微。

雨下得很大,后面又起了风,以至于才没一会儿,走廊上就湿了一大片。

温淮骋落了半步在后面,直到下了最后一节楼梯才迈大步子走到苏未屿旁边,从包里抽出雨伞。

“你住知安巷的话,平时都坐的十五路公交车吗?”

苏未屿这时候显然应该回答是,毕竟从学校到知安巷,直达公交只有十五路公交车。

“坐十七路吧,也顺路。”只是到时候如果不想多走十五分钟的路,就得转一班九路车。

话一出口,苏未屿就后悔了。

但好在温淮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应了一声,就撑好伞带着苏未屿往公交车站走去。

雨打在伞面上带出不少动静,雨水顺着伞沿急速落下,形成一道道雨线,将伞下与伞外隔成两个世界。他和温淮骋在里面,风雨在外面。在这一刻,他们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也许是因为两人来得早,车站人还不算很多,只有几个和他们一样从学校出来的学生。

温淮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中途注意到目光落在自己手上的苏未屿,于是笑着抬起手,拿着手机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看见班长带手机很意外?”

苏未屿的确有一点意外:“还好。”

温淮骋笑意不减:“难道你没带?”

沉默的苏未屿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裤袋,诚实道:“带了。”

温淮骋笑得更得劲了:“这么简单就坦白了,不怕我是老班派来钓鱼执法的?”

“……”苏未屿没接话,他不知道该接什么,从前有人和他开玩笑,往往都带着恶意,一开始他用拳头回应那些玩笑,后来他习惯了,就学会了沉默和冷视。而这样朋友间打趣式的玩笑对他来说有些新奇,也有些让他不知所措。

毕竟他再不擅交际,也知道,拳头和冷漠不是面向朋友的。

好在这时十七路公交车进了站,温淮骋伸手按在苏未屿的背后,把他往身前带了带,让他站在自己前面,好方便上车,自己则跟在后面撑伞,等苏未屿上了车,才侧身收了伞跟上去。

车上人不多,两个人找了两个靠近车门的连座,温淮骋把伞放在脚边,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抽了一张擦了擦手和头发,刚刚上车收伞时淋到了雨。

苏未屿看着温淮骋马马虎虎地随便一擦,只擦到了额角刘海,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出手拿过他手上的纸巾,重新抽出一张给他擦了擦头顶。

温淮骋放下手,顺从地向他那边低了低头,完全没有丝毫扭捏,只当苏未屿终于放开了些,

还知道主动帮忙给自己擦头发了。

倒是苏未屿见他这么配合和从容,手上动作反而变得有些局促,于是加快速度帮他擦干了发上的雨水,而后攥着湿了的纸巾,把目光转向窗外。

他没有想过有一天,他还会再一次和温淮骋一起坐上这辆十七路公交车。

还是以朋友的身份,真正一同乘车。

他不敢想。

可是现实却发生了。

空着的那只手伸进校服口袋里,摸到了那颗未拆开的奶糖,好像连指尖,都尝到了那一丝甜味。

公交车在东道路靠站停车,近二十分钟的车程后,外面的雨已经差不多停了,只偶尔还飘落几丝凉意在鼻尖。

“我陪你等九路车,看你上了车我再走。”温淮骋摸出手机又看了看时间,说。

苏未屿原本的打算是到了东道路下车后再一个人走回去,他不舍得多花那两块钱坐一站车。可是现在他觉得,那两块钱似乎也没有那么不舍得。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站在空无一人的站台前,等一班九路车。

“小猫我没送去我外婆那,说来也是奇怪,我家那只猫对别的猫都爱答不理的,对那只小猫倒还挺亲近的。”

苏未屿听到这话,有些惊喜地看向他。温淮骋见他这样,也不自觉乐了起来,心想苏未屿应该是挺喜欢那只小猫的。

“你要是想见见小家伙,有空来我家看看呗。对了,我还没给小家伙取名字,要不你给取一个吧。”

苏未屿被他一句“有空来我家看看”震住了,恍惚中又听到他让自己给小猫取名字。

“额,要不,叫芒果?”苏未屿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天在甜品店里,温淮骋向他点了碗芒果冰的事,就脱口而出了这个名字。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芒果也是他最喜欢的水果之一,但是自从苏朝逸去世后,再也没有人给他买过芒果。

温淮骋听到“芒果”两个字只觉得身上一痒,但看着说出芒果后眼睛亮晶晶的苏未屿,他咽下了反对的话,点了点头。

“那就叫芒果吧。”

“嗯。”苏未屿定定地看着温淮骋,尽管表情总的看上去还是一贯的冷淡,但嘴角却浅浅地挂着一个小弧度。

温淮骋想,没拒绝果然是对的。

一个名字,换苏未屿这个小蜗牛的一个笑脸,还挺划算的。

想到这他也跟着笑起来,觉得这个外号千万不能被苏未屿知道,不然照陈述和江凯明的说法,自己指不定就要见识一下传闻中的苏未屿了。

这刚刚搭建的友谊小桥,可不能就这么塌了。

九路车很快就到了,温淮骋把手里的伞递给苏未屿:“你带着,我家就在前面,别一会儿你到家又下雨了。”

苏未屿没有拒绝,接过伞握在手里,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在车门关上前冲他说了句“再见。”

温淮骋笑着回了句再见,然后转身往小区走去。

车到知安巷的时候果然又下起了小雨,苏未屿撑着伞从车站走回了家。

拿出钥匙打开门,走进闷热的屋里,苏未屿把伞撑开放在客厅里。

所谓的客厅并不宽敞,仅仅只是个摆放着一张小长桌的过道,堪堪放得下一把撑开的大伞。可是苏未屿觉得很高兴,看着这把市面上最常见的格子伞放在那里,就好像这个空空的房间里,有个人在陪着他。

他很久,没有觉得那么高兴了。

原来他是可以交到朋友的。

苏未屿想,朋友真的是很好的存在,可以和你说话,陪你一起吃饭,和你打趣,为你撑伞,请你去他的家里做客。

可是他又想,也许并不是朋友都那么好。

好的,只是温淮骋而已。

如果可以,他希望他们可以做更久一些的朋友。

只是朋友,他不会贪心更多。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自嘲,前几天还在警告自己不要得意忘形,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要去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只是这么几天,只是一起撑了一把伞,一起坐了一班公交车,他又开始贪心了。

苏未屿压抑下心底涌上来的那股子自我厌弃感,急促地喘了两口气,走上前,犹豫着把伞又收了起来。

第10章

月考成绩很快就出来了,申辉在大课间的时候走到教室里,把成绩单交给温淮骋,让他给贴到教室后面的墙上,方便大家自己看成绩。

成绩单上除了各科的成绩,还有一个班级排名和年级排名,

江凯明看完成绩后走到温淮骋旁边拍了拍他的背,咋呼道:“嚯,我们骋哥这次可以啊,年级第一哎,哈哈哈哈林尧这次得气死了吧。”林尧是上学期期末的年级第一,还是江凯明温淮骋的初中同学,不过她高二分科去的是政史地实验班。

温淮骋对排名看上去并不十分在意,随口回道:“运气,也就差了一道选择题的分。”

江凯明默默翻了个白眼,对此凡尔赛言论不予置评,于是转身找前桌比起了分数。

转了转手里的笔,温淮骋犹豫了一会儿,刚想开口喊苏未屿,就听到门口的班主任申辉先自己一步喊苏未屿去办公室。

苏未屿放下手里的笔起身,心里叹了口气。

不出所料的,他这一次英语又是堪堪够着及格线。

在新高考选考科目赋分制的情况下,各类实验班的三门选考成绩向来拉不开太多分值,因此决定最后总分高低的往往是老三门语数英的总成绩。这一次的数学难度并不高,能拉开的差距并不算特别大,语文则向来难以大幅度拉分,因此苏未屿在英语的“负加成”下,成为全班唯一一个总成绩掉出了年级前一百的人。

申辉的办公地在十四班和十五班中间的大办公室,苏未屿跟着他走到他的办公桌位前,就看到坐在一旁的英语老师张丽抬头望向自己的那略带无奈的眼神。

苏未屿低下头,沉默地做一只鸵鸟。

申辉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下,打开自己那泡着胎菊和枸杞的保温杯放在一旁,抬眼看了看苏未屿,然后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茶。

“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苏未屿沉默。

“唉,你自己说说,高一一整年,我为着你的英语找了你多少回了。”

苏未屿抿了抿唇,吐出一个数字:“九次”。

申辉听乐了,没想到苏未屿还真的记着这次数。

“也真是奇了怪,我看你文科类的成绩也不算特别差,怎么就英语提不上来呢?”

苏未屿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哪怕他知道这个答案,所以他只是沉默,就像以前的那九次一样。

“你现在已经高二了,时间不等人,明年你就得参加第一次英语高考,我和你说啊,别觉得现在英语考两次就抱有侥幸心理,能一次考到理想的分数,你就能比很多人都多出半个学期来提高其他科目的成绩,所以现在开始,多花点心思时间在英语上,有什么不懂的不能藏着,得问出来。”

“嗯。”

“下个月要联考的事你们应该多多少少听说了,这次联考参考性还是很高的,全市靠前的高中都会参加,所以卷子不会简单。你要加把劲了,到时候不能再让英语拖了后腿。”

“嗯。”

“我和你张老师商量了一下,温淮骋这次的英语考得很好,英语单科成绩是第一名,你们又刚好是前后桌,所以……”

“报告。”

申辉话说到一半,就看见温淮骋抱着一叠作业本站在门口:“说曹操曹操到,温淮骋,你放好作业来我这一下。”

“好的,申老师。”

苏未屿转过头看去,就看到温淮骋抱着作业本走到了一旁的张丽旁边。

“张老师,课代表有事喊我帮他来送下作业本。”温淮骋说完,走到苏未屿身边,“申老师喊我有什么事吗?”

“你来得正巧,我刚要和苏未屿说,我想让你和他组成一个英语互助小组,你觉得可以吗?”

苏未屿放在腿边的手指蜷起,轻轻扣着校裤边,他没想到申辉这回竟然会想出这么个办法。

学习互助小组,这个办法高一的时候申辉也在班里实行过,不过那时候苏未屿在班里的形象实在算不上好,尤其还出了个打架处分,所以根本没有人愿意和他一组,以至于当时他成为了全班唯一一个没有互助对象的人。

他不敢抬头,更不敢看向温淮骋,他怕他愿意,更怕他不愿意。

他不想成为麻烦,更不想成为一个不被人接纳的麻烦。

“当然可以。”

苏未屿怔楞着听着这句话在耳边响起,终于抬起头看向温淮骋,温淮骋没有看他,而是面对着申辉说:“我会认真帮助苏同学提高英语的,申老师放心。”

从办公室出来后,苏未屿还沉浸在方才那句“当然可以”中,直到身边的温淮骋揽上他的肩:“你怎么老是发呆。”

苏未屿被他这一动作拉回了神,摇了摇头,却没有甩开他的手,好像在不知不觉里,他已经开始习惯温淮骋时不时的一些肢体接触。

“等英语试卷发下来,你先自己订正一遍,然后我给你看看你的问题。”

想到自己并不好看的英语试卷,苏未屿觉得有些拿不出手,但想到刚刚答应申辉会好好跟着温淮骋学英语的自己,还是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你平常周末什么时间有空。”温淮骋记得自己开学前每一次在校外遇见苏未屿,他不是在兼职就是刚刚结束兼职,有些拿不准他周末是不是也要去兼职。

不过所谓的周末,对于高二的他们来说,也只是从周六下午三点到周日下午五点的二十六个小时。

苏未屿算了算自己最近几个兼职的时间:“这个月只有周日一点以后有空。”

温淮骋估计了一下时间安排,又问:“这样吧,以后每天的最后一节晚自习你跟我去空教室学英语,然后再加一个周日下午,可以吗?”

“嗯。”

“行,那就从今天开始。”

“……”

下午发英语试卷的时候,苏未屿手里刚拿到的卷子还没有焐热就连带着几本英语课本一起被温淮骋抽了去,顺便还被塞了本新的线圈笔记本。

“我在第一页里给你画了个打卡表,晚点我会先把一些重点的单词词汇和词组整理给你,你按着我给你的先背着,背完一组打个勾,以后每天晚上我会检查。”

“……哦。”

苏未屿转过身去,翻开线圈本,上面用签字笔画了个简易的表格,虽然简单但并不潦草,无论是线条还是字迹都是干净漂亮的。

表格的右上角,温淮骋写上了苏未屿的名字。

一笔一划,清清楚楚。

苏未屿指尖停留在“屿”字上,他曾经很讨厌这个字。

因为这让他觉得自己是漫无边际的荒海深处一座无人的孤岛。

但在这一刻,他竟然觉得这个字开始变得顺眼起来。

第11章

晚自习最后第二节课一下课,温淮骋去和申辉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带着苏未屿去了靠近楼梯间的那间空教室。

空教室里大小格局和十五班教室差不多,只不过内侧靠窗处堆了上下两排桌椅,都是各班淘汰下来的旧桌椅,因着开学时做了大扫除,教室里倒是没什么灰和垃圾。温淮骋和苏未屿开了门进来后,就近在靠近走廊的窗边找了两个连座。

温淮骋把手上的书分成两份,一份是他一会儿要做的数学,一份是他今天给苏未屿整理好的英语笔记和单词。

“你的卷子我看了,问题还挺多的,主要就是基础太差。词汇量低,语法也不熟,所以阅读和作文都拿不到什么分,听力就更不要说了。”温淮骋抽出卷子放在苏未屿桌上,卷子上用红笔标出了每道题错误的原因以及一些题目涉及到的知识点备注。

“这里是我以前做的英语笔记,都是一些比较基础的语法知识点和词汇句子的摘记,你先拿着看,遇到不懂的就问我。然后这本必修一里前两个单元里的重点单词我都给你用红笔标出来了,你按着我上面做的分组背,背完就在我给你的笔记本上打钩,以后每天这个时候我会先检查你的单词。”说着,温淮骋把那叠笔记和课本往苏未屿桌上推过去。

“好。”苏未屿把东西挪到自己桌子的右上角,然后拿起那张改好的卷子仔细地看下去。

温淮骋一手搭在桌上,一手搭在自己的椅子靠背上,侧身看着苏未屿低头改卷子,窗户的玻璃映出他的另一边脸,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多了几分专注。

收回视线,温淮骋坐正身子,打开自己带来的数学卷子做起题来。

温淮骋做的批注很细致,也很简明,苏未屿看得很认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卷子上留下的温淮骋的痕迹,这份英语试卷不像曾经的那些卷子一样令他无法心静,那些由26个字母拼合的单词与句子,也在此刻变得顺眼起来,而那些曾经似懂非懂的语法,也仿佛变得更加容易理解了。

他把看完的卷子小心地折好,打算放进一旁的英语课本里,指尖触及课本封面却突然如触电般弹开。

他想起上次那张温淮骋借给他的那张卷子,也是夹在这本书里。

眼睫不住地扑棱了几下,掩去他短暂的慌乱和窘迫,苏未屿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明明也只不过是像大多数人那样把一张卷子夹在书本里而已。

唇角不知是缺水还是紧张,有些干,他舔了舔嘴角,打开了夹着试卷的那一页,然后迅速把手上这张放进去,又迅速把课本翻到最后面的单词表页。

做完这一套动作,他暗暗呼了口气,将目光落在那些被特别标注的单词,开始默背单词。

时间在一个又一个单词印入脑中的过程中流逝,耳边是平稳又和缓的呼吸声与笔尖在纸张上摩擦的声音,有一瞬间,苏未屿很想让时间就在这一刻停下,不必再被过去捆缚,也不必再张望没有方向的未来,只停留在这一刻,停在这个他久违的平静时刻里。

温淮骋做完最后一道数学大题,放下笔捏了捏胳膊和后颈,低头看了眼手表,这节自习课快结束了,他转头看向苏未屿,见他已经合上了方才看的英语课本,正在看那些英语笔记。

“有没有什么地方看不懂的?”他一只手托着下巴,侧着身子看苏未屿。

苏未屿回想了一下刚刚看的那些知识点,摇了摇头。

“其实这些都是很基础的知识点,不过刚开始补的话,还是得先稳固一下基础知识,然后才好一点点往难的走。”温淮骋停顿了一会儿,又说,“其实我对你的英语成绩还挺意外的,英语和别的科目都不一样,只要你足够努力足够用心,要上一百二并不难,你语文成绩不算低,物化生数的分数也很高,为什么偏偏是这里面最容易拿分的英语成了短板。”

这个问题自初中以后,很多人都问过苏未屿。

他从来没有回答过。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别人,所以这一次,他也只是沉默,那些一次又一次刺痛他的回忆因着这个问题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温淮骋第一次在苏未屿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茫然,而又有些说不出的哀然。

他直觉或许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那么简单。

温淮骋是个缺乏好奇心的人,尤其在和人的相处之中,因此他总能和别人保持一个合适的距离,做一个掌握着绝对分寸的人。陈述曾经吐槽他,看上去是一个热心又温柔的暖男绅士,实际上从来没把那些人真正放在过心上。

那时候温淮骋没有否认,连他自己也这么觉得。所以此时此刻,这份莫名的好奇,让他也有些困惑不解。

及时的下课铃声打破了此刻的微妙氛围,两个人都默契地跳过这个话题,开始收拾东西。

温淮骋拿上书和卷子,站起来把位置让开:“走吧,回去了。”

苏未屿沉默地点了点头,拿上书从里面的位置出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去,苏未屿走在前面,温淮骋走在后面关灯和门。

走到十五班教室后门前,温淮骋停下脚步喊住了苏未屿:“刚刚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

苏未屿想他大概是误会了,误会自己把那句话当做一种优等生对差生的凡尔赛式嘲讽甚至挑衅。

“我没有说你不够努力的意思。”温淮骋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语言表达贫瘠而无力。

“为什么要道歉,我没有觉得你有不尊重我的意思。”

温淮骋心里默默又念了一遍这句话,整整二十个字,似乎是苏未屿第一次一句话说了那么多字。然而当他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时,却又再一次感到不解。

苏未屿见他出神,想他估计没什么要说了,便转身先一步进了教室。

江凯明早就在下课前一分钟整好了书包,就等着温淮骋回来一起走人。

“咱淮哥呢?”江凯明在后面问。

苏未屿低头理东西,回了句:“外面。”

话音刚落,温淮骋就进来了,又在江凯明的催促下迅速地挎上书包离开。

只是在出门前,还是特意回来,和苏未屿说了句明天见。

苏未屿看着两个人走出去,江凯明在温淮骋耳边话痨式地输出,而温淮骋神色淡漠,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他两句。

他攥了攥手里书包带子,心里涌起一阵无力与怅然。

那才是朋友相处时该有的样子,是轻松的,自然的,无所拘束的。

这些日子他一直沉浸在温淮骋给他的体贴和关怀里,而试图忽视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问题。他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树立着一座高墙,而这座高墙是他亲手筑做的,曾经用以保护自己,如今却也成为他走向温淮骋的阻碍。

这座无法打通的高墙,他无法过去,他人也无法过来。

他隐约开始明白,他也许并没有把温淮骋当做是一个朋友,他在把他当做一根救命的浮木,一根可以救他逃出激流的浮木。

这种未明的期许太重了,苏未屿想,这不是温淮骋该承受的期许。

第12章

第二天苏未屿踩着早读铃声进了教室。

今天是周五,早读排的是英语,因此苏未屿一进门就和英语老师张丽撞了个面对面。

张丽扶了扶手上的眼镜,倒是没有为难他,只让他今天抽空去办公室找她一下。苏未屿猜大概还是考试的事情,也没太在意,应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开始背温淮骋给他的分好的单词。

苏未屿一遍又一遍地背着单词和释义,从前的逃避和厌恶,如今都被另一种情绪代替,他不得不承认,即使他再不愿意把自己的情绪捆绑在温淮骋的身上,他还是因为温淮骋而开始接受英语了。

课间操的时候,苏未屿跟在队伍的末尾,看着温淮骋拿着班牌站在最前面带队,尽管今天的太阳被阴云遮盖,苏未屿仍然觉得他的身上是带着阳光的。

广播里播放着伴乐,苏未屿无知觉地摆动着四肢,凭着并不深刻的印象做着操,勉强还算得上姿势准确。而身旁的几个男生则无不列外都在蒙混过关,十几岁的男孩子们,有着自己的一套酷哥理论,总觉得这规规矩矩的课间操动作怎么看怎么来得让人羞耻。

但温淮骋不一样,作为班长又是领队人,他不得不站在队伍最前面领操,而他的动作也总是标准又漂亮的,丝毫看不出扭捏和尴尬。

苏未屿从前不在意这些,也无所谓动作标准与好看,他总是被默认为班里的异类,因此,也没有人要求他在这种地方多么合群,即使他只是站着不动,也并没有人会来在意,连轮班查操的

纪律人员,见了他也往往默契地装作没看见。

有时候他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又或许,他本身就注定会是一个异类。

一个不会被社会容纳的人,一个被认为注定叛离众人的人。

可是现在,他没有想那么多,就像早晨看着那些被标注出来的英语单词一样,他看着最前面只能看到一个背影的温淮骋,安安静静地跟着他做着每一个动作。

没有人舍得拒绝这种温暖的存在,苏未屿想,他也不例外,尽管他无法拥有。

英语课是下午第一节课,苏未屿记着早上张丽的话,一下午自习,去了趟厕所后就往办公室走去。

只是才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到了里面温淮骋的声音。

苏未屿脚步一顿,一时犹豫要不要现在进去,然而犹豫的这片刻间,里面传来的对话让他彻底止住了脚步。

“这几天下来觉得怎么样,相处起来可以吗?”申辉用手拧开手里的保温杯,问。

“挺好的,他话不多但其实挺好相处的。”温淮骋手里还握着一支红笔,替申辉改作业本上

的选择题。

“真挺好相处的?高一那会儿,可是隔三差五就有人和我反应他不好相处,找我调位置。”申辉大概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苏未屿往好了说,语气颇有些稀奇。

温淮骋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说:“他脾气挺好的。”

“那就好,之前喊你看着点他,也是怕他新到一个环境里不适应,他身上已经背了个处分,要是表现正常,后面也方便给撤掉,要是再背个处分,到时候自主招生什么的都会有影响。这个孩子,我教了他一年也没摸准他的性子,明明也才十七八岁的年纪吧,心思却藏得深,家长会也从来没见他有什么长辈来过,听说是很小就没了父母,也是可怜。”申辉叹了口气,盖上杯子。

温淮骋自听到那句没了父母后就抿紧了唇,他想过也许苏未屿的家庭并不美满,甚至可能有些糟糕,所以才会养成现在这个性格,但他没有想过,苏未屿会是一个人长大的。

那意味着什么,温淮骋并不敢深想,只觉得好像只要往那想去,心口就会产生一种沉闷感。

他改好最后一本练习册后就拿着笔和申辉打招呼离开,步履匆匆却在走出办公室大门的那一刻被面前人的目光所定住。

苏未屿在听到温淮骋和申辉说完最后一句话时便想离开,却不知道为什么怎么都迈不动步子,直到看着温淮骋从那扇门出来,一脸错愕地看着自己,才终于有了力气一般,转身快步离开。

温淮骋直觉不能让苏未屿就这样离开,几步跟了上去,攥住苏未屿的手。

“我……”

脱口而出的“我”后面却又戛然而止,温淮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又该说什么,或者说解释什么。

而苏未屿只是沉默地挣开他的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是他第一次清清楚楚地在苏未屿的眼睛里看到不加掩饰的情绪流露。

是温淮骋不曾体会过的一种痛楚。

苏未屿一路下了楼梯,脚步不止又跑到了早已废弃不用的学校后门,翻过并不算高的围墙出了校。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脑子里还如电影般回放着方才办公室里的对话。

所以一切都是被刻意的吗?

借他英语试卷,给他买胃药和牛奶,甚至说要和自己做朋友,还答应给他辅导英语,原来都只是因为身为班长而不得不接受的来自于班主任的嘱托吗?

温淮骋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学生啊。苏未屿有些恶意地想,可又很快想要抹杀掉这个想法。他也没有做错。只是多少显得苏未屿这些日子的多虑有些自作多情。

不知道走了多久,弯弯绕绕走进了一个巷子,耳边是嘈杂的人声与锅铲乒乓的声音。苏未屿

看了眼左右,觉得有些眼熟。

“哟,小孩,逃课了啊?”

听见这个声音苏未屿动作一僵,终于想起了这个地方是哪。

在左右都是沙县、小炒一类的餐馆之间,夹着一道一米来宽的卷门,卷门后是一条通往地下的深幽楼道,此刻,那个喊住苏未屿的人就站在卷门前,手里拿着一块歪歪扭扭写着“洒吧”两字的斑驳旧黑板正往卷门前面的钉子上挂,嘴里还含着半只没烧完的烟。

苏未屿转过身,看向那个人。

这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男人,留着一头鲻鱼半卷发,右耳上缀着一颗黑色的方形耳钉,一件港风衬衫配一条浅蓝牛仔,眉眼里带着些刚起床的倦意和慵懒,是个漂亮的男人。

这人名字叫尾狼,如果非要解释苏未屿和这个人的关系,苏未屿一定会说是债主与欠债人的关系。

除此之外,苏未屿一点也不愿意和这个人扯上别的关系。

“进来坐会儿?”尾狼挂好黑板,拿下手里的烟,吐出一个小烟圈。

苏未屿盯着黑板上那两个字看了会儿,走上前从地上捡起一颗一截拇指长的粉笔,在“洒”字下面加了一笔。

“酒吧。”

尾狼望着补上的两个字,嗤笑一声,转身走向楼梯。

第13章

走到楼梯的终点,正如门外挂着的黑板上所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地下酒吧。苏未屿第一次来这个酒馆时,还怀疑过这是什么非法交易场所,但事实是,这还真就只是一个卖酒的酒吧,多的连个烟都不卖。

走到酒吧门前,尾狼摸出兜里的钥匙开锁,开了门后进去摸开关开灯。苏未屿就跟在他后面,也不说话,直到店里昏黄色的灯光亮起,才轻轻“啧”了一声,以示对这过于暗淡的灯光的不满。

“嗤,你还别嫌弃这灯,可贵着呢,来这喝酒的人,就图这个气氛。”尾狼把钥匙往吧台上随手一扔,又顺手从台上拿起一瓶罐装的黑啤,单手拉开后就往嘴里灌了两口。

苏未屿不理他,在旁边的高脚椅上坐下,也从吧台上拿了罐啤酒打开。

尾狼勾着唇看着苏未屿一口气灌完一罐子啤酒,不正经地笑:“以前不是死活不肯喝我的酒吗?今天转了性了?还是说想不开了,终于决定跟着你尾爷我过了?”

苏未屿没忍住还是白了他一眼,不说话。

“唉,怎么越来越像个闷葫芦了,小孩以前骂人不是挺凶的?”

苏未屿现在就是后悔,后悔干什么想不开要跟着进这酒馆来听这人拿自己开涮。

“你好吵。”

“嘁,喝你尾爷的酒还敢嫌你尾爷吵,说说吧,又干什么了,都逃起课来了,当初是谁说要读书不要跟着你尾爷干的?”

“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开一个酒吧?”

苏未屿知道这是个没人知道的秘密,也是尾狼的一个雷区,所以他故意这么问,有迁怒的意思,但也的确是好奇。

尾狼这个人很是神秘,没人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来的芜城,只知道他大概在这混迹了有五六年,开了一家酒吧算是主业,副业是给人放高利贷。

但苏未屿把他当做自己的债主,却并不是因为跟他借了高利贷,一是尾狼自认是有道德底线的,绝不借钱给未成年,二是这个债并不是金钱债,而是人情债。

“别转移话题,老是这一套,我不会上当了。”大概今日尾狼心情不错,竟然没有冷脸。

苏未屿知道自己今日不讲清楚为什么,尾狼是不会放过自己了,但要他解释为什么要逃课,就是解释为什么会对温淮骋失望,但这个答案他自己也不知道。

人得先有希望,才会有失望的可能,但他对温淮骋何谈来的希望呢?

“你说,朋友是什么样的。”

尾狼挑了挑单边眉毛,意外道:“怎么,你终于交上朋友了?”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很奇怪。”

“交朋友有什么奇怪的?你只是不习惯,多交几个就好了啊。”尾狼伸手摸了摸口袋想要找根烟,又想到苏未屿还在这,便又收回手转而把吧台上的青桔子捞到手里摸着玩。

“他有自己的朋友,他们那样就很好,但我不一样。”

“他?唔,就是你交到的那个朋友?他也这么想吗?觉得你不一样?”

苏未屿摇摇头:“我们班主任好像提前和他打了招呼,让他……关照我。”

尾狼把手里的小青桔往苏未屿手里一塞,嗤笑道:“原来是别扭这个,合着你是觉得人家是

接了班主任的活,才和你做朋友?你也想得太多了,小孩子想事情别弯弯绕绕的,有什么问题就直接去问。”

去问他吗?苏未屿沉默,自己有这个勇气吗?万一他说是,自己又该说什么呢?

苏未屿没在尾狼这待太久,看差不多到营业点了便回去了,来这里的大多是熟客,而且基本都是男人,原因无他,这不仅是个酒吧,还是个gay吧。

尾狼喜欢男人。

苏未屿有点恐同,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尾狼帮了他,可他仍然没办法亲近尾狼的原因之一。

猎人总喜欢把猎物狠狠攥在手心里,尾狼想做那个猎人,但苏未屿不会做他的猎物。

苏未屿回了家什么也没做,脱了外套就直接往床上一躺,一觉睡到了晚上九点。

醒过来的时候迷迷糊糊地只觉得有点饿,苏未屿去浴室里冲水抹了把脸,然后去看了眼冰箱,只剩下一个蛋和一瓶李婆婆给的辣椒酱。

他关上了冰箱门,摸出口袋想看一眼手机,却发现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于是又走回房间,把手机插上电后扔在了床头。

苏未屿从抽屉里摸了张十块的纸币,又迟疑地多拿了两颗一块钱硬币。他昨天回来路过巷口的面馆时看到鸡肉面好像涨了一块钱。

从面馆里提着打包好的面出来时,苏未屿兜里还剩下五毛钱,鸡肉面的确涨了一块钱,外加打包费五毛。

他抬头看了眼天空,今天的天气倒是不错,不仅月亮又圆又大,连星星也能瞧见不少。也只有在见到这样灿烂的夜空时,他才会短暂地觉得,活着也许多少还是有意义的。

但不知道老天是不是也不愿意厚待他,这份轻松的心情存在不过短短几分钟就被打破。冤家路窄,苏未屿想,这个词大概是专门为自己而存在的。

眼前四个手里晃荡着酒瓶子的醉鬼,俨然就是上一次苏未屿在美食街上打的那几个,站在中间的那个黄毛,连发型带衣服都和那天一模一样。

苏未屿原本不想在今天惹腥,拉上衣服帽子就打算走人,但显然对方并不这么想。

“这不是那天打我的臭小子吗?妈的,算是让我又逮着你了!给我抓住他!”随着黄毛的一声令下,旁边几个人也顺着路灯光看清了苏未屿的样子,几步就冲上前把苏未屿围了起来。

苏未屿舌尖抵了抵唇角,明白今天这一架是躲不过了,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面,只是可惜了这一碗十一块钱的面。

黄毛脚步带飘,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把手里剩下半口的啤酒灌进嘴里,然后拿着空瓶子指向苏未屿,一双醉后眼带着不屑,张嘴就要骂人。

苏未屿先是拎了拎手里的面,然后没给黄毛开口的机会,猛地把面往他头上一掼,又一脚踹开旁边挡住他路的人。

“啊!我操你妈的!”被面汤泼了一头一脸的黄毛算是酒醒了,亏得这面汤并不是刚出锅的沸汤,要不然黄毛这脸怎么也得烫伤脱层皮。

“王哥!”

大抵是没想到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少年竟然一下手就这么狠,看着自家大哥满脸的面汤和被踹倒在地的兄弟,其余几个人都有些懵。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苏未屿又抓住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寸头往地上一抡,冲他脸上给了一拳,苏未屿记得这个寸头,上一次趁他不注意想拿椅子敲他背,要不是苏未屿躲得快,这会儿估计背上还得留个紫。

这一下其他人算是回了神,忙冲上来一起对付苏未屿,四个人七手八脚就往苏未屿身上使劲。苏未屿凭着矫健的身手躲开了一些,但毕竟对方人多,难免挨上几下乱拳,嘴角也不知道被谁打破了个口子,渗出些血来。

混乱里不知道谁突然抱住了他的腰就往后拉,苏未屿侧肘给了身后的人胸口一下,想挣开那人的桎梏,却又被另外两个人拽住了胳膊,一时使不上劲来。

那黄毛方才被那碗面烫红了眼睛,这会儿肿着个核桃眼眯朦着盯着苏未屿,见苏未屿被制住,嗤嗤笑着弯腰去捡地上的酒瓶就要往苏未屿脸上招呼。

苏未屿看着那酒瓶离自己越来越近,索性也不躲了,卸了力气就那样看着。

其实方才他大可以趁这些人没反应过来时从旁边的巷道跑开,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一带的环境,要在这里甩开这些人对他来说实在容易得很。

可他压根不想跑,他就是想要打上一架,打人或者被打,都是他这些年来所惯常经历的,也可以说是他这些年来宣泄情绪的方式之一。

他之前看到过一个说法,说人们用痛苦来确认爱的存在,但对他来说,爱是渺茫的,而疼痛是他用以确认自己还活着的方式。

别人打下来的拳头,砸下来的棍子,或者是他自己的刀子,都会告诉他,他是活着的,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会痛会流血。

他就靠着这样畸形的方式,挨过许许多多自我怀疑自我厌弃的夜晚。

他想,这一次也是一样的。很快酒瓶就会在他脸上炸开,碎片也许会划破他脸上的皮肤,血液会从伤口处流下,滑过额角、脸颊甚至嘴唇,然后他会尝到铁锈的咸湿味,那是他生命流动的味道。

但是没有。

没有皮肤被划开,也没有鲜血流入嘴中,拿着酒瓶的人被一脚踹开,酒瓶落在地上,碎了一地反射出绿色光彩的玻璃渣子。

苏未屿视线落在来人的身上。

他不可否认,看到温淮骋的那一瞬间,心脏的剧烈跳动超越了以往任何一次激烈的打斗。

他以另一种方式,真实而炽烈地感受到了生命的存在。

那是他曾经认为渺茫不可凝视的东西,是来自心底的悸动。

第14章

温淮骋踹开黄毛后又转身拿书包砸向拦腰抱住苏未屿的寸头,接着又是一脚踹开冲上来要拦他的胖子,探手过去拽住苏未屿就要往巷子外面跑。

连着两次猝不及防中招的黄毛气急了眼,竟不管不顾就拿起手边摔成两半的酒瓶子往温淮骋身上扔。

“小心!”苏未屿余光看到那抛过来的酒瓶,还没来得及出口提醒温淮骋,手已经先脑子一步护上温淮骋的头,带着温淮骋往旁边一侧身。

那亮着玻璃碎片的瓶身堪堪擦着苏未屿的手飞出去,落在地上碎了个彻底。

那黄毛扔了瓶子后算是彻底酒醒了,看着苏未屿手上溅开的血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差点闹出人命,一下子也慌了神,不敢再缠下去,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招呼几个小弟跑了。

其实方才温淮骋已经看到了那黄毛的动作,也知道自己能躲开,只是没想到苏未屿动作更快。他拉过苏未屿的手,从书包里拿出瓶矿泉水打开,先用水冲了冲被玻璃片划出来的伤口,然后又从口袋里摸出手巾按在伤口上止血。

伤口不深但长,从手腕骨节处直直划到了虎口,温淮骋看着原本白净漂亮的手背上多出来的这条血痕,脸色愈发的差。

温淮骋虽然是个手控,但长那么大,能被他看上说句好看的却没有几双,苏未屿的手是他见过的,他最喜欢的一双,而他从来没有对什么东西有过喜欢这种情绪。

苏未屿的手并不是传统审美里纤细修长又青葱如玉的,他的手指是修长匀称而有力的,手掌不是常见的长方形,而更接近与正方形,皮肤说不上多细腻,但触感很好,他很白,但是带着一点缺少阳光照晒的苍白感,会让温淮骋想到西方传说里沉睡在古堡十字棺里的吸血鬼爵士。

以前他不明白温淮暖为什么能因为弄丢一个喜欢的洋娃娃而哭一晚上,陈述说是因为温淮骋这个人没有喜好,很多东西对他来说都可有可无,所以无法理解别人为什么会对某一事物倾注过分多的感情。也因此他总是能很好地把握住和别人交往的分寸,做到老师同学都对他赞不绝口,因为没有喜好在处理事情时就不会有偏私,更不会有偏见。

而偏见,常常是造成人与人之间矛盾和冲突的直接原因。

但是现在,他突然就能理解那天温淮暖为什么那么难过了。

没办法不难过。

“去医院。”温淮骋看着眼前从刚才受伤一直到现在都一声不吭的苏未屿,心里又涨又酸,还有点说不上来的闷,这种感觉新奇又陌生。

苏未屿把手从温淮骋手里抽出来,自己按着手巾往后退了一步,摇头道:“不去。”

温淮骋没办法对着这个样子的苏未屿生气,只好又软着脾气问:“不喜欢医院吗?”

“只是小伤,我家里有药。”苏未屿说的实话,他在家里常常不备食物,但药一定是备齐的。

温淮骋妥协了,的确也不是什么难处理的伤。

“行,那带路吧。”

“什么?”苏未屿抬头看他,一时没理解他这话什么意思。

温淮骋看着苏未屿这个懵神的样子,有气也都消没了:“带我去你家啊,难道你要就在这和我说再见,然后自己回家吗?”

“……”苏未屿就是这么打算的,连“再见”两个字都已经酝酿好了。

但他还是没有拒绝,于是认命地往前带路。

“等一下。”

苏未屿停下来,转身询问:“怎么了?”

温淮骋指了指不远处那一地狼藉:“那面是你买的吧?还没吃饭吗?”

看到那碗早已糊作一团黏在地上的面,苏未屿虽然已经没什么胃口了,但还是点点头。

温淮骋叹了口气,把背好的书包又取下来,从夹层里拿出钱包,抽了一张五十递给苏未屿:

“你去前面那个面馆等我,帮我也点碗面。”

苏未屿看着那张五十,没再犹豫,听话地接了过来,又看向温淮骋:“你要干嘛?”

拿着从包里翻出来的半包抽纸,温淮骋走向那滩面糊,弯腰捡起地上的打包碗,转头好笑道:“还能干嘛?争做申卫好市民,给你收拾烂摊子呗。”

苏未屿第一次后悔刚刚太冲动,他无法想象让温淮骋这样一个人,去做给自己收拾垃圾,还是这样让人看着都觉得难以下手的垃圾。

但温淮骋显然没打算给他拒绝的机会,没等他开口就蹲下认真地收拾了起来。

这样的温淮骋又是不一样的,苏未屿看着灯光洒在他脸上,心想。

他不再是站在高台上受人瞩目,遥不可及的星星,他就在那里,触手可及。

温淮骋提着两碗面跟着苏未屿走到巷子深处,想着自己方才没找到苏未屿家也不是没有理由的,这地方但凡没走个四五趟,大抵是记不住路的。

“你怎么会来这里?”走到楼道口,苏未屿从裤子口袋里摸出大门钥匙开门,边转动钥匙边问。

温淮骋拉了拉书包带子:“来找你,你下午一声不吭就不见了,我只能帮你和老师说你让我帮你请假了,然后我又从班主任那里拿了你家的地址,来看看你有没有回家。”

拉开大门,苏未屿侧身给温淮骋让开空间,等他进来了才轻轻关上门。

“谢谢。”除了谢谢,苏未屿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温淮骋会来找他这件事,他是如何也想不到的。

这一片巷子都是老式的公寓房,最高层只有六层,没有电梯,连楼道也只有不过一米宽,苏未屿住的这一幢的楼道灯前几日便坏了,一直也没人来修,两个人挤在这逼仄的环境里,只能靠着温淮骋手机里的灯光,一前一后地上楼。

“你出门没带手机?”

“没电了,放房间充电了。”

温淮骋哑然,要是江凯明听到这句话,必然要感慨一番当代竟然还有年轻人可以忍住出门不带手机。

“那这么黑你怎么下来的?”

苏未屿拿着温淮骋的手机,尽职地照亮着脚下的楼梯,回答:“走那么多遍了,再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光。”

说话间就到了三楼,进了屋子后,温淮骋径自走到桌前放下面和书包,又转头看苏未屿:

“药箱在哪?”

苏未屿刚想抬手指向房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上闪过一丝躲闪:“我自己去拿。”

温淮骋没有多想,点头后转回去拆打包袋,又拆好筷子放在面旁边,等弄好这一切,苏未屿还没出来,于是他拉出椅子坐了下来,环顾了一下屋内的格局。

屋子不大,两室一厨一卫的格局,没有正式的客厅,大抵他现在待着的,放了一张餐桌的过道,就算作是客厅了。厨房是单独辟出的小隔间,没有设门,坐在桌前可以把整个厨房收入眼底。厨房看得出使用得不频繁,但东西勉强还算齐全。

苏未屿没让温淮骋等太久,很快就拿着一个竹编的置物篮从房间里出来。

温淮骋收回落在厨房的视线,望着苏未屿,突然道:“我晚上能住你这吗?”

第15章

苏未屿险些没拿住手里的置物篮:“什么?”

温淮骋站起来走到他跟前,拿过他手里的置物篮,抓着他的手腕把他带到桌前:“我说,我晚上能不能在你这待一晚,我帮你把明天半天的假也一起请了,这样我们明天可以直接在你家给你补习,英语书和作业本我都给你带回来了。”

苏未屿只觉得被握着的那一块皮肤被一块滚烫的铁烙着,耳边又是温淮骋暖而低沉的声音,整个人迷迷糊糊地就被拉着坐下。

温淮骋解开方才在外面时用手巾给苏未屿手掌上打的结,看着红肿的伤口,皱着眉从置物篮里翻出一瓶碘伏,他转开盖子,从里面拿出塑料夹子夹出一小块浸满碘伏的棉球,轻轻擦拭伤口表面:“怎么了?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我没什么,但我可能没有新衣服给你换,而且,额,我家里只有一间能睡人的房间。”

看着苏未屿这紧张的样子,温淮骋没忍住笑,拆开一瓶云南白药粉,边洒在伤口上,边低头对着伤口轻轻吹了吹,“我自己带了,都在包里。”

苏未屿被那轻吹到伤口上的气流晃了神,上一次被人这样温柔地处理伤口,还是苏朝逸还在世的时候。他别开眼:“怪不得你的包看着比平时重。”

温淮骋把纱布贴在伤口上,替他固定好,又把面移到他面前:“好了,吃面吧,再放一会儿这面也得坨了。”

于是两人便默契地转而将注意力放在了面上,安静地各自吃起来。

苏未屿不时偷偷抬眼观察温淮骋,只觉得在这客厅逼仄昏暗的环境里,温淮骋的眉眼愈发惑人动魄了。

吃完最后一口面,温淮骋抬起碗喝了口汤就放下了筷子,又看了眼苏未屿,见他吃得差不多了,于是拿过书包,从包里拿出一小袋装着贴身衣物的包放在一边,又接着拿出两人的课本作业。

等苏未屿也放下了筷子,温淮骋站起身收拾两人的碗筷包装,苏未屿想帮忙被温淮骋一个眼神阻止下来,乖乖地坐在凳子上,拿过自己的课本把今天没背完的英语单词背了。

苏未屿原以为经过这一天的混乱,自己会静不下心来学习,却没想到才一会儿他便进入了状态,心无旁骛地沉浸在学习里。

等温淮骋坐回桌前时,就看到一个垂着眼眸背词的苏未屿,长而密的睫毛像一片轻羽微微颤动着,在眼尾睫毛根处附近,还落着一颗小小的痣,小到若不是此刻灯光正打在他脸上,温淮骋都发现不了。

温淮骋很少这样认真看过一个人的脸,而现在,看着那双低垂的眼睛,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除了深度手控还有点眼控的怪癖。他没来由地觉得喉咙有些干,于是错开眼轻轻地咳了几声,掩饰似的翻开自己作业本开始写起来。

两人回来时已经十点,待苏未屿一轮单词背完,又做完各科作业,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来到了十二点。

温淮骋合上书,抬手揉了揉眼周:“你先去洗澡吧。”

“你先去吧,我给你去找一下干净的毛巾,拖鞋在鞋架上,你自己拿。”

温淮骋没再推辞,过去换了拖鞋后就带着衣服进了浴室。苏未屿见他关了门,才起身回了卧室,把塞在枕头下的水果刀摸出来扔进抽屉里上好锁。

等拔出钥匙后,苏未屿方才便紧着的心才松了下来,他呼出一口气,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干净的被套枕套和床单换下原来的,又找出一块干净的浴巾出来。

走到浴室门前,他抬手敲了敲,磨砂玻璃的推门后很快显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接着门就被推开了一个口。

门后温淮骋抹了抹脸上滑落的水珠,把额角的头发往后撩,露出了干净的额头,整张脸的五官明晰地显露出来,湿漉漉的眼睛眨落几颗小水珠,在暖黄色的灯光和萦绕的水汽下透出一股子欲感。

“给你浴巾。”苏未屿没敢把视线往下挪,便只能直愣愣地盯着苏未屿的眼睛,但余光却不受控制地捕捉到一些春色,一时脸色涨红。

温淮骋眼见着苏未屿的脸以秒速变红,有些好笑,起了些逗弄的心思,于是干脆把门拉得更开,露出大半个身子:“你害羞什么?都是男生,我有的你都有。”

苏未屿在门拉开的那一瞬间,把手上的浴巾往温淮骋身上蒙头一盖,红着脸走开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脸红,但就是不受控制,只觉得那一眼让他的呼吸都急促起来,耳鼓膜也被心跳声一阵阵轻击着。

苏未屿走到厨房狠狠灌了两杯冷水,又拿杯子贴着脸降温,就那么站着发呆,直到温淮骋出来。

温淮骋上身穿了件白色t恤,下身穿了件灰色的居家型运动裤,发尾还在滴水,他抬手拨了拨刘海,走到苏未屿身边,顺势接过他手里的杯子,给自己也倒了杯水喝。

苏未屿好不容易降下温的脸又隐隐有升温的趋势,杏目微睁地看着温淮骋的嘴唇就这么贴在自己刚刚碰过的杯沿。

“浴室里水汽有点多,你等散一会儿再进去,奥对了,记得别让手沾水了。”温淮骋一口气喝完水然后侧身在水槽里把杯子洗好放到一旁,才对着愣在一旁的苏未屿说。

苏未屿眨了眨眼睛,机械地点了点头,然后同手同脚地回卧室取衣服,温淮骋被他这个样子逗住了,单手撑着洗手台看着苏未屿的背影,低声笑着,等人进了房间,才恍然回神,发现自己今天笑得次数似乎格外多。

苏未屿单手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时,温淮骋还坐在过道的椅子上看书,头发俨然还是湿的:

“你没吹头发吗?抱歉,我忘了和你说吹风机在卧室里的椅子上。”

温淮骋听见声音就放下了书:“没事,也不急这一会儿,你手没碰水吧。”

苏未屿抬起受伤的左手给他看了眼,纱布还是干燥的,的确没有沾着水。

“行,回房间吧,我先给你吹头。”

“嗯?”苏未屿瞪圆了眼睛看向他,声音都微微变了调,“不,不用,我自己可以。”

“你可以什么可以,手伤了就别逞强,你这使劲不会痛啊?”

苏未屿想说这点痛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但看着温淮骋的脸,还是决定闭嘴。

于是最后还是妥协,苏未屿认命地坐在床边,微微低头任由温淮骋为自己吹头发。

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头皮上不时停留的指尖的温度,每一次发根与指腹摩擦的瞬间,都像有一阵电流穿入他的大脑,让他有一种身在云端,目眩神迷之感。

他几乎不受意志控制地想要颤抖,却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温暖。

有什么东西似乎将要破土而出,他本能感受到了危险,不敢再想。

直到两个人吹完头,关了灯,躺上床,苏未屿还有些回不来神。

“其实我该和你说句抱歉。”

“什么?”

“就班主任那件事。”

苏未屿拉了拉被子,盖住自己的半张脸,想,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温淮骋侧躺着看向他,继续说:“但我不是抱歉他让我做的事情,我是想为我今天没有及时和你说清楚这件事而抱歉,不该让你带着疑惑过了大半天。我不希望你误会我和你做朋友只是因为完成班主任的任务,我是认真想和你做朋友的。”

苏未屿侧过身,仍然半掩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温淮骋:“为什么?”

“你想问我为什么想和你做朋友?”

苏未屿眨了下眼睛,发现温淮骋真的总是可以很快理解自己没头没尾的问话。

“不是什么事情都需要一个理由的,我想,所以我做。”

“你不怕失望吗?”

“失望什么?”

苏未屿彻底躲进了被子里:“失望我是一个很糟糕的人,也许并不合适做朋友,也许,我会伤害到你。”

“为什么要这么想。”

“我会打架,不爱说话。”

温淮骋撑起身子,俯向前轻轻拉下盖在苏未屿脸上的被子,只觉得他还真像一只小蜗牛,一紧张就躲进壳里:“我觉得你很好,你不要把自己想得太坏,而且,我看你其实也挺爱说话的,只是可能还没有遇到愿意听你说话的人。”

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灯光落在温淮骋的脸上,柔和而安宁。

“我愿意做听你说话的人,苏未屿,胆子大一点,别怕和别人做朋友,交朋友没你想得那么复杂。”

温淮骋替他把被子掖好才躺回自己的位置:“很晚了,睡觉吧。晚安,苏未屿。”

苏未屿看着温淮骋闭着眼睛的侧脸,轻声道:“晚安。”

八岁以后再也没有和别人共睡一张床的苏未屿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望着温淮骋的侧脸清醒一晚上,然而只是几个呼吸间,他便已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第16章

苏未屿是被拉开窗帘后照在脸上暖洋洋的阳光唤醒的,睁开眼睛,就看到温淮骋站在窗前,给拉开的窗帘系带。

身体醒了,意识却还没完全复苏,他盯着温淮骋,还当自己又梦到了温淮骋,于是呆愣地眨了眨眼睛。

“醒了?起床吧,我买了早饭,吃完早饭起来背书。”温淮骋系了个简单的结,转身见苏未屿醒了后说。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在房间里清楚响起,苏未屿才算是彻底清醒了,意识到这不是梦。

所以昨天晚上,他竟然真的在身边躺着别人的情况下睡着了,而且还睡得格外好。

温淮骋见他仍躺着不动,走上前双手撑住床沿:“你要再不起我可要掀被子了。”

见状苏未屿连忙从床上坐起,抬手揉了揉眼睛:“我起了。”

温淮骋这才满意地从床边离开:“今天的任务是背两组单词,再做两篇完型和四篇阅读,最后再写一篇命题作文,争取一个上午完成。”

“……”苏未屿险些再次倒回被窝里。

等苏未屿洗漱完毕走到餐桌前,就见温淮骋正在专注地剥着鸡蛋壳,旁边的手机正自动播放着英文bbc广播,苏未屿一句也没有听懂,默默地坐到旁边,温淮骋买的早饭样式挺丰富,小笼包、豆浆油条,甚至还有一份白粥,大都是巷子口摆卖的那些,苏未屿挑了那碗白粥吃,粥旁还有个小碟,放了一些酱黄瓜和酸辣萝卜粒。

温淮骋剥干净最后一片蛋壳,然后递给苏未屿。

“你有没有什么忌口的。”温淮骋说。

苏未屿接过鸡蛋说了句谢谢,又回:“大蒜吧。”

温淮骋点点头:“巧了,我也不喜欢大蒜,总觉得生大蒜的味儿可冲,不过我还挺喜欢腌蒜头的,酸酸的没什么蒜味。”

苏未屿咬了一口蛋,听着温淮骋这话差点给笑噎着,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能听到温淮骋和人讨论大蒜和腌蒜头的话题,简直是眼见着神仙下了凡,让人大开眼界。

温淮骋见他呛着,忙递过去一杯水,又伸手在他背后替他顺气:“倒还是第一次见到你笑成这样,你这笑点还挺离奇。”

苏未屿借着一口水把嘴里的蛋黄咽下去,嘴角还有一点没收的笑:“就是觉得挺奇怪的,听你讲这个。”

温淮骋端起碗喝了口豆浆:“这有什么奇怪,别把我想得太夸张了。”

“哦。”苏未屿吃完最后一口蛋,“你怎么突然问我忌口?”

“你下午和晚上是不是要去兼职吗,之前你说你这个月只有周日一点以后有空来着?”温淮骋问。

“嗯,有个24小时的便利店收银工作,我下午五点过去做到晚上十一点。”苏未屿说。

温淮骋皱了皱眉:“这么晚。”

“这个月就两周了,下个月就不做这个了,我只是临时做几天。”苏未屿低头喝粥,悄悄抬眼看了看温淮骋,结果被抓个正着。

“我知道你一定有你自己的打算,但是你要保重身体。”温淮骋说,“那周日早上也有工作吗?”

苏未屿暗暗松了口气,他实在很怕温淮骋来一句“要是没钱我可以借你”这样的话,但是还好并没有:“周日上午有个商场的站岗工作,大概做到十二点。”

温淮骋往他旁边空了半边出来的小碟上放了个小笼包:“哪个商场?”

“就,东道路那边的商业中心。”

温淮骋闻言挑了挑眉毛,看向他:“晨悦广场?”

“嗯。”

“巧了。”温淮骋笑了笑,“那么近倒是省事了。”

云里雾里的苏未屿:“嗯?”

“我想带你去我家吃个饭,到时候给你发个地址,你下班后直接过来,或者我来接你?”

“啊?”苏未屿庆幸自己已经吃完了刚才那个蛋,不然他确定自己一定会再次噎着。

“吃完饭刚好我再检查一下最近背的单词,然后再给你找张基础卷子,做完了喊陈述他们一起回学校。”温淮骋倒是不意外苏未屿的表现,只是微笑着等他说话。

苏未屿垂下眼,夹起那个小笼包塞进嘴里,边嚼边想该怎么回复温淮骋。

从小到大,苏未屿从来没去过朋友家做客,他根本不知道去了以后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温淮骋笑着叹了口气:“你是在紧张吗?别紧张,我爸妈周末晚上才回家,家里明天就我和我妹,还有两只猫,你不想去看看芒果吗?”

芒果,那只小橘猫。

苏未屿动摇了,吃完一整个小笼包后,犹豫着点点头。

吃完早饭,苏未屿在温淮骋的监督下艰难地完成了学习任务,尽管最后的准确率依然差强人意,但温淮骋好脾气地没有说什么,还反过来安慰苏未屿,说只是刚开始,后面会慢慢好起来,让苏未屿相信他的辅导水平。

午饭两个人一起去外面吃了馄饨,吃完后温淮骋说要去外婆家把妹妹接回家,便打车回去了。

尽管早上苏未屿看上去答应得十分勉强,但当他站在收银台前,看着没什么人进出的便利店开始觉得时间漫长时,他就知道,他已经开始在期待明天的赴约了。

也因此,周日中午前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且枯燥。

他迫切地希望,下一次睁眼时他已经站在苏未屿家的门前了。而上一次有这样的心情还是在苏未屿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学校组织春秋。

这种满怀期待的心情,让他有些焦虑,但更多地是欣喜。

把临时工作牌摘下来还给工作人员后,苏未屿去寄包处拿回自己的袋子,袋子里装的是他的课本和作业,以及一件校服外套。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摸出来看了眼,是温淮骋给他发的地址。

苏未屿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拎着袋子快步走出了商场,脚步是难得的轻快。

温淮骋的家就在这个商场对面的小区里,小区很大,环境也很好,走进去不远还能看到一个非常大的健身公园,公园隔壁还有一个隔开的篮球场和网球场。

苏未屿顺着导航来到最里面的独幢别墅区,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其中一幢前等他的温淮骋。

“这。”温淮骋冲他招了招手。

苏未屿走过去,拎着袋子的手紧了紧,但还没想好说什么,便被温淮骋拉着进了门。

进了门是个小前院,种了不少苏未屿叫不出名的花花草草,还有个两三平的小池,池里游着几尾锦鲤。池边安了个小秋千,旁边支了个小桌,上面摊着几本漫画书,瞅着封面上几个大大的拼音,苏未屿猜该是温淮骋妹妹的。

进了屋子,倒是没有电视剧上演的那些豪门富家金碧辉煌式的装修,挺简单的,大是真的大,够宽敞,但因为堆了不少小孩儿的玩意儿,倒也不显得空,多了不少人气儿。

温淮骋带着他在门口换好鞋,走到客厅,就见一只暖黄色的小橘猫扑了过来,扒拉着他的裤子窜到了他怀里。

“喏,是不是看着胖了点,小家伙能吃的很,还粘人。”温淮骋作势颠了颠怀里的芒果,往苏未屿那边凑。

苏未屿探过身,和芒果大眼瞪着小眼。

“噗嗤,你干嘛呢?上手摸摸?它很乖,不会挠你的。”温淮骋说着,干脆一只手抱猫,一只手过来握苏未屿的没受伤的手,把他的手带到小猫身上。

芒果的确很乖,并没有对苏未屿的触碰有所抵触,反而好奇地抬头往他手心里拱了拱。

苏未屿感受着手心里攒动着的毛茸茸的猫脑袋,觉得很奇妙,顺着它的猫撸了几把,觉得方才有些低落的心情又愉悦起来。

还打算摸一下的时候,突然觉得脚上有东西,他低下头,却是一只通体雪白的波斯猫,一双蓝色水晶似的眼睛圆而透亮,这会儿就歪着小脑袋坐在苏未屿脚边,拿着爪子挠苏未屿的裤脚。

“奇了怪了,你是不是什么招猫体质啊,我们小奶糖除了我妹和我妈,可是谁都不理的,上一回儿江凯明想抱他,还被挠了一爪子。”温淮骋摸了摸芒果的背,笑道。

像是要证实这话似的,奶糖放下爪子后又用头蹭了蹭苏未屿的脚踝,软绵绵的毛蹭得他有些痒。

苏未屿当然不信什么招猫体质的说法,但对于奶糖的亲近也找不到别的理由。

在温淮骋的目光鼓励下,他慢慢弯下腰,把手伸向奶糖,好在奶糖似乎真的还挺喜欢他,没也跟对付江凯明似的,给他一爪子,很给面子地主动跳进了他怀里。

苏未屿第一次抱猫,还颇有些紧张,又怕自己抱猫的姿势不对,反倒是奶糖适应得很,自己给自己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还娇俏地甩了把蓬松的大尾巴。

“哥哥!”小女孩甜而娇憨地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温淮骋抱着猫走过去:“这是我妹妹,温淮暖,叫她小暖就行,小暖,这是哥哥的朋友,你可以喊他小屿哥哥。”

温淮暖怀里抱着个扎着白色丝带的糖果罐子,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扎着两个小马尾。

温淮暖比温淮骋小了整整十岁,上个月刚过了七岁的生日,马上就要上小学了。

“小鱼哥哥是小鱼儿变的吗?”温淮暖抱着糖果罐子蹦蹦跳跳地跑到两人跟前,仰着头看苏未屿。

苏未屿抱着奶糖半蹲下来,平视温淮暖。

他并不是很喜欢小孩子的人,更没有和小孩子打交道的经验。

“不是哦。”但是这是温淮暖,“小屿,是海上小岛的意思。”一个长着一双和温淮骋一模一样的眼睛的孩子。

苏未屿看着她,不由自主就温柔起来。

第17章

温淮暖认真地对着苏未屿点了点头:“那就是小岛哥哥。”然后伸出小手带着苏未屿走到沙发上坐下,又探手摸了摸他怀里的奶糖。

苏未屿听着这个称呼哭笑不得,却也随她叫着,心想的确也是一个意思。

温淮暖在沙发上做好,就把怀里的糖果罐子转开,从里面掏出一把大白兔奶糖塞到苏未屿手里,大眼睛水灵灵地望着他:“小岛哥哥吃糖。”

“那我呢?”温淮骋坐到苏未屿旁边,把怀里的芒果放在一边,芒果便噌地一下跑到了一旁的猫爬架上。

温淮暖看了看糖果罐子里的存量,又抬头看了眼自家哥哥,可爱的小脸微微一皱,一副为难的样子,但最后还是勉强掏出了一颗放在温淮骋手心里:“只有一颗。”

温淮骋被这小丫头的偏心气笑了,把手心里的糖又放回了她的糖果罐子,顺便揉了揉她的头发:“心疼样。”

温淮暖得逞似的冲他甜甜一笑,又转头蹭到苏未屿身边和奶糖玩,没一会儿就把奶糖抱到了自己怀里,又拿着遥控器给自己开了电视看动画片。

苏未屿低头看着手心里的一把大白兔奶糖,心里又软又暖,然后拿出一半分给温淮骋。

温淮骋毫无负担地接过了他的分享,小声道:“这小丫头也不知道随了谁,从小就花痴。”

“噗。”苏未屿听着笑出声。

“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小动物和小朋友的感觉都很准的,奶糖和她都这么喜欢你,说明你一定是个温柔的人。”温淮骋拆开一颗奶糖扔进嘴里,冲他笑着说。

温柔吗?苏未屿看着温淮骋带着笑的眼睛,原来他真的觉得自己是个温柔的人吗?

明明前两天才见过自己打架的样子,这会儿却还是这么笃定地说他是个温柔的人。

苏未屿想,温淮骋自己才是一个绝顶温柔的人啊。

坐了一会儿,温淮骋就带着苏未屿上了二楼自己的房间学习。

温淮骋的房间很宽敞,有间自带的浴室,还有一面放满了书的大书架,几乎占满了半面墙,以及一张宽敞的书桌。

见苏未屿目光落在书架上,温淮骋解释道:“本来是想给我在弄个书房,但我嫌麻烦就干脆放在了卧室里。”

苏未屿走到书架前,看到其中一排上有个相框,看样子是温淮骋初三毕业的照片。

“有想看的书吗?”

苏未屿从相框上移开视线,看到一本《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他指了指它,问:“这本可以借我吗?”

温淮骋抽出了那本书给他:“巧了,我也喜欢这本,送你吧,我刚好有两本,说着指了指床头,果然放着一本刚拆封的,只不过和他递给苏未屿的这本封面不同。

苏未屿接过书,摸着书脊,接受了这份礼物,心里想着改日也该回个礼。

过了这个小插曲,两个人很快就进了学习的状态,直到快到饭点才收拾了东西下楼。

温淮骋从茶几上拿起一个橘子剥开分了他一半:“今天我们家阿姨请了半天假,得晚上才回来,所以晚饭得委屈你吃我做的了。”

“哥哥我要吃糖醋排骨!”温淮暖眼睛还盯着电视里的海绵宝宝,半转头冲温淮骋喊道。

“知道了,看海绵宝宝耳朵还分心。”温淮暖闻声转过脸对他做了个鬼脸,温淮骋懒得理她,转过头又问苏未屿,“你呢,有什么想吃的吗?”

苏未屿除了不吃大蒜没什么挑食,但一时也想不出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我都行,你什么都会做?”

温淮骋拿出手机打开跑腿软件,点到超市购菜页面:“不会的我可以查攻略。”

“……”该怎么说,不愧是学霸,还能现学现做的。

苏未屿默默给自己打了预防针,心想无论一会儿多难吃都得给个面子吃完了。

但事实证明,学霸的学习能力毋庸置疑。

当看到端出来的成品样子后,苏未屿就知道,自己的预防针白打了。

味道出奇的好。

“好吃吗?”温淮骋给温淮暖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到碗里,又给苏未屿夹了一块。

“好吃。”苏未屿点头。

温淮骋又给苏未屿舀了一碗排骨汤晾着:“我们全家都爱吃这个,我的厨艺都是继承了我爸的。”

“爸爸做的酸,哥哥做的甜。”埋头啃骨头的温淮暖抬起头补充道。

温淮骋抽了张纸巾给她擦了擦嘴,对苏未屿解释道:“因为我妈喜欢酸口的,所以我爸做得酸大于甜,不过,我和小暖的话比较喜欢偏甜一些的。”

怪不得食堂的糖醋里脊怎么都吃不腻,苏未屿心想。

原来他喜欢吃甜的。

好巧,苏未屿也更喜欢吃甜的。

吃完饭后苏未屿和温淮骋收拾厨房,温淮暖则在客厅继续抱着猫看她的海绵宝宝。

“等会儿我们出去,小暖一个人待在家里吗?”苏未屿问。

温淮骋把碗筷都放进洗碗机里,打开开关:“田阿姨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估计我们出门几分钟就到家了,真有事的话小暖手上的手表能打电话发消息,不用担心。”

苏未屿放了心,把擦完台子的抹布递给温淮骋,他洗干净了后挂回原处。

两个人套上校服刚一出门,江凯明和陈述那边就打来了电话,说是在小区门口了。等苏未屿和温淮骋过去时,两个人见到苏未屿也没有露出意外的样子,和他打了招呼就一起往车站走去。

到教室的时候离五点还差几分钟,但还有少数几个人每到,毕竟虽然规定了五点前返校,但晚自习六点才开始,只要晚自习不迟到,五点过再来也并不是什么大事。

几个人刚坐下,体育委员孙帅辉就拿着张单子凑上来,问大家对运动会项目的报名意向。

运动会在十月中下旬,也就下下个礼拜的事了。

“兄弟们救救急,报个名吧,明天就得交名单上去了。”孙帅辉高高壮壮的,剃着一头利落的寸头,额角处还有一抹旧疤,看着有些凶悍的样子,但说起话来却有些憨实,为人也爽朗热情。

看着没什么人填报项目的单子,温淮骋爽快地在跳高一栏写下自己的名字,又帮江凯明在一百米栏写了名字,写完后却没直接还给孙帅辉,而是拍了拍苏未屿的肩膀:“你要不要也报一个。”

孙帅辉感激地看了眼温淮骋,又满怀期待地看向苏未屿,连带着江凯明也望向苏未屿。

“……”被这三重目光注视下,苏未屿接过了纸笔,扫了一下剩余的项目,然后在四百米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孙帅辉拿回纸笔对三个人抱了个拳:“感激三位对我班运动会的支持。”

“……”江凯明看着他拿着单子奔向另一拨人,感慨:“终于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运动会,今年运动会应该也是三天吧,那就是三天的无作业假期啊。”

温淮骋笑道:“清醒点,无作业还是不要想了。”

江凯明幽怨地看了眼温淮骋,愤愤回道:“想想还不行吗?这万一呢?”

“没有万一,运动会后面就是联考,不赶时间缩水成两天运动会就谢天谢地吧。”温淮骋说。

江凯明彻底放弃幻想,长叹一口气回了自己的位置。

“下午做的那张卷子,一会儿你晚读的时候记得把里面的完型填空进去读几遍。”温淮骋又对苏未屿说。

“嗯。”苏未屿点点头转了回去。

第18章

周一下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体育老师带着同学们做了热身操后就解散了队伍,让各自去活动,而一些运动会报了特殊项目如铅球和三级跳的同学则被喊去接受指导。

温淮骋被孙帅辉拉着一起去和隔壁班的一起踢足球,于是喊江凯明先带着苏未屿去跑一下四百米。

高一的时候江凯明跑过一次四百米,还进决赛拿了第三的名次,而前两名则都是学校的体育生。

“四百米吧,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既要速度又要耐力,但基本上是一直保持在一个冲刺的状态里的。所以很多人往往开头就用完了体力,到后面就没了力气再做冲刺。”江凯明站在跑道前带着苏未屿又做了一会儿热身。

“不过咱也不是啥专业比赛,跑完并且不摔就ok。”转了转脚腕手腕,江凯明又转了转脖子。

“……”苏未屿的确没跑过四百米,但自觉自己的体质还不至于跑个步把自己摔了。

“好了,你跟着我跑个四百试试,速度上尽量跟紧我。”江凯明说。

“好的。”苏未屿弯腰确认了一下鞋带是否拉紧,而后回答。

“行,我数三二一开始。三、二、一。”

话音落下,两个人共同起跑,各自顺着自己的那条跑道往前冲去,出乎江凯明预料的是,苏未屿一直紧紧跟着他,并没有被拉开距离甩在身后。他起了点好胜心,没再把这当做一次练习,在还剩小半圈时开始做最后的冲刺。

在草坪上踢球的温淮骋注意到两人跑过身边,因为急速的奔跑,气流涌动掀起了苏未屿的刘海,露出了干净漂亮的额头。很多人在跑步的时候都会因为剧烈的动作而带动脸部的脂肪颤动显得面部表情狰狞,但苏未屿没有,他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赘肉,此刻迎着夕阳的余晖,整个人肆意而帅气。

他看得出神,直到场上的队友喊了他的名字让他接球才回过神。

当苏未屿超过江凯明率先跑到终点后,江凯明不得不承认自己轻敌了。

“你可以啊。”江凯明缓冲了一会儿,喘着气走到苏未屿身旁,“原来你跑那么快呐,啧,还好去年你没参加,不然我这第三可是要保不住了。”

苏未屿对江凯明的夸奖感到受用,于是毫不吝啬地笑了笑:“谢谢夸奖。”

江凯明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苏未屿竟然笑了,而后便迅速反应过来,大力拍了拍苏未屿的肩膀,欣慰道:“对嘛,这会儿还有点样儿,你之前老闷着,我和陈述都不敢和你说话,开朗一点,开朗一点,都是朋友了。”

苏未屿还有些不适应这类肢体接触,但却不再感觉反感。他很感激江凯明的直白和接纳,于是冲他点点头,主动提出了去给他和温淮骋买水。

江凯明也不和他客气,先一步跑到温淮骋那边,准备加入他们的足球赛。

苏未屿走进小卖铺的时候,正好撞见单月吃着雪糕出来。

单月咬了口雪糕,“嘶嘶”吸了口气,等雪糕凉过了劲化开后抬头看到了苏未屿:“苏未屿。”

“有事吗?”苏未屿停步看着眼前小个子的女生,愣了几秒才认出这是自己班的副班长单月。

单月摆摆手:“没事呀,打个招呼嘛,你来买水吗?”

“嗯。”苏未屿应了声。

“好的好的,那你去买吧,我先走了,拜拜。”单月扑闪着大眼睛好好打量了一番苏未屿,然后挥挥手和他道别。

“再见……”不知道为什么,苏未屿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买完水付了钱,苏未屿回到操场上,正好看到温淮骋从对方队员脚下抢下球,然后带着球往对方球门跑,对面跑上几个人想要拦住他,奈何他速度太快,还没追上就被他一个球踢进了球门。

苏未屿见过温淮骋打篮球,却是第一次见他踢足球,但无论是篮球还是足球,他总是人群里面最吸引他目光的那一个。

“温淮骋。”他不自觉地就喊出了这个名字,球场上刚刚进球的少年从欢呼和赞美声里回过头,发丝甩落几滴汗水,在落日的光辉下闪烁出迷人的光影,那双透亮的眼睛直直望向他。

那一瞬间,有一束光箭穿过了他的心脏。

一起吃完饭后回到教室里,温淮骋被单月叫了出去,一起的还有文娱委员邹尔盈和体育委员孙帅辉。几个人去了空教室讨论了半天,回来后便宣布一会儿的自修课前半节课开个小班会。

江凯明见温淮骋回来,拉着椅子凑上前问:“干啥去了?”

“没干嘛,讲了一下入场式的设计,然后得投个票。”温淮骋说着看了眼坐在前面低头背单词的苏未屿。

“有讲要干嘛吗?好玩不?这可是高三前最后一次能有入场式设计的运动会了。”江凯明打破砂锅问到底。

芜城一中一向对高三学习抓得严,运动会是不允许高三浪费时间在入场式上面的,所以普遍每一年运动会上,高二都是入场式花样最多的年级。况且,入场式是到时候评班级精神风貌奖的一个重要环节。

温淮骋回想了刚刚单月提的建议,没忍住露出点笑:“一会儿就知道了,还挺有意思的。”

江凯明见状便知这会儿肯定是要玩大的了,立马兴奋起来,一双眼睛放光似的看着温淮骋:“真不透露一下?该不会是什么现场花式跳绳耍杂技吧,唔,这个也还行,但我跳绳不会啥花样。”

温淮骋推开江凯明靠近的脑袋,指了指前面的挂钟:“就要打铃了。”

说完,上课铃便给面子的响了起来。

教室里一下安静不少,温淮骋从抽屉抽了本空白的草稿本,拿着笔起身走到讲台旁,站在单月旁边撕纸做一会儿匿名投票的小纸条。

单月清了清嗓子:“大家听我说一下,是这样的,运动会很快就要开始了,我们几个班干部刚刚一起想了下入场式,想到一个比较有意思而且有意义的方案,想看看大家是什么态度,一会儿我说完会给大家发纸条,同意地打个勾,不同意地画个叉。如果最后没有通过,那我们就进行十分钟的自由发言,大家可以举手提出自己的建议和方案,我们再进行投票统计。”

单月说完这话,下面就开始了窸窸窣窣的聊天声,显然大家都对这次入场式非常期待。

“我们的想法是,我们以打破性别的刻板印象为主题,用行动来表达我们对于平等和自由的呼唤。所以在服装上,我们想让男生穿女装,女生穿男装,大体阵容服装会选择英式校服风格,然后我们还需要四个领队人和两个乐器演奏人,领队暂定是两个男生和两个女生,男生穿婚纱,女生穿西装,乐器演奏的话,报名参加。”单月话刚讲到这里,台下一片哗然,讨论的音量一下子上去了,显然大家对这个方案并不是很反感,一眼望去都十分兴奋。

温淮骋只好拍了拍讲台桌示意大家先安静下来,听单月把话讲完。

“这是服装安排,然后我们的主席台展示设计是,两两结对一起跟着音乐跳舞,跳完后行礼离开,舞蹈不会很难,只有几个动作,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吗?”单月说。

赵丹平第一个举起手:“跳舞的话是男生和男生跳,女生和女生跳,还是男生和女生跳啊?”

单月笑了笑:“就我们班这个情况也做不到男女1:1呀,到时候应该会根据身高和队列进行匹配。还有什么问题吗?”

赵丹平摇摇头坐下了,其他人也没再举手。

“行,那我们现在先对这个方案进行投票。”温淮骋拿着撕好的小纸条和单月一人一半往下面传分。

苏未屿拿到纸条后,想到刚刚单月讲话时温淮骋站在旁边安静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打了个勾,他私心有一些想看温淮骋穿裙子的样子。

等大家都写得差不多了,便开始收票。温淮骋计票,单月唱票。

“同意一票,同意两票,同意三票,反对一票……”

等所有的票都计完,出乎单月的意料,同意以绝对的压倒性票数占了上风,连温淮骋看到票数差距,也有些意外,毕竟这是一个以男生占比更高的理科班。

单月显然很高兴,连说话的语调都上扬了几分:“看来大家都很赞同我们的方案,那么我们现在就定下这个方案了,服装这边我们班干部会进行挑选和购买,到时候图片会发在群里,大家有什么建议也可以再找我们提。最后就是,有没有人想主动当领队的?我们现在暂定是体委举牌入场,班长和文娱委员各自当一个男生和女生的领队,所以我们还缺两个人。”

这话一出,下面倒是安静了不少,毕竟是要站在最前面的牌面,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底气。

女生里大家倒是非常一致推荐了语文课代表戴琳,她身高和单月差得不多,人也长得漂亮,的确很合适。

到了男生这里就有些犯愁了,毕竟要穿着婚纱还得站在校草级别的温淮骋身边,委实需要一点勇气。

苏未屿下午在小卖铺见到单月时感受到的预感此刻隐隐成真,他尴尬地发现单月的眼神正直直地望着自己,眼里满是期待和兴奋,不仅如此,连左右也不知道何时投来了好几束打量的目光。

“苏未屿,你愿意和班长一起做我们班的领队吗?”单月开口了。

第19章

一时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苏未屿身上,期待的,好奇的,甚至还有以往不曾仔细看过他模样的人的惊艳目光。大家很快便理解了为什么单月会点名苏未屿,的确,整个班里也许只有苏未屿的身高和模样能够和温淮骋打个对台了。

苏未屿有些懵,于是面上便愈发没有表情,倒看上去有些冷漠,但温淮骋一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只是一下子被那么多人盯着有些紧张了。

温淮骋叹了口气,清清嗓子开口:“没事的,如果不愿意……”

“我愿意的。”苏未屿打断道。

“哇喔~我愿意~”一旁的江凯明看热闹地应和了一句。

一时班里便突然因着一句“我愿意”开始起哄,各种声色声调的“我愿意”此起彼伏,听得苏未屿尴尬地直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和脸。

好在单月及时敲桌,回归正题:“好的,那么我们几个领队就这么定了,演奏的同学一会儿下课来找我报名。”

温淮骋回到座位上,看着苏未屿低头不敢看自己的样子,低声笑了笑,趁别人不注意,往他桌上放了颗奶糖。

定下了入场式后就要开始排练,除了设计好的舞蹈展示,还得练队列整齐度。于是周二的体育课自然就成为了大家的排练课。

这节体育课,十五班与十四班是一起上的,巧的是今日十四班的体育老师请了假,于是训练两个班级阵队练习的任务就都交给了十五班的体育老师毛远林。

陈述隔着人群对温淮骋和江凯明招了招手,刚想过来就被旁边的女生拉进了自己班队伍里排队。

江凯明大笑道:“陈述也算是遇到了克星,看他那蔫蔫的样子,哈哈哈。”

但很快江凯明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毛远林排好十四班的队列后就转身走到了十五班这边,原本散乱的学生们,很快就老老实实地排成了四排。

操场上还有其他两个班也在练队列,但看校服都是高一的。芜城一中三个年级校服各不相同,每个年级都有属于自己年级的三套校服,以此区分。

因为是特殊领队,所以苏未屿和温淮骋并不需要跟着方队走步练习,毕竟到时候穿着婚纱高跟鞋走路,能不摔倒就很不错了,不能指望他们还能走个正步什么的。于是两个人只是在队伍前跟着举牌领队熟悉走步速度。两个女生领队走在他们前面,左右是两个选出来的萨克斯演奏手。

“我们真的要穿高跟鞋走吗?”苏未屿轻声地问身边的温淮骋。

温淮骋无奈地点点头:“没办法,单月说穿着婚纱配运动鞋破坏氛围。”

“……”苏未屿哑然。

“没事,她说了,不会挑很高的跟,高了她也怕我们走不起路。”温淮骋说。

苏未屿听到这话多少松了口气,又问:“你会紧张吗?”

“紧张什么?穿女装吗?还好吧,我觉得没什么奇怪的,而且我觉得她的想法挺好的,没有谁规定了一个人必须是什么样子的,女生可以喜欢所谓男生喜欢的东西,穿男装,男生当然也可以喜欢那些所谓女生喜欢的东西,穿裙子。这个世界那么宽广,人心也该更包容不是吗?”温淮骋说到这里,侧头冲苏未屿温柔地笑了笑,“如果这么做,可以给那些不敢表达自己喜好的人一些勇气去做自己,何乐而不为?”

的确,穿女装并不是什么应该羞耻的事情,令人去感到羞耻的,是那些加诸在服装上的固化标签。这种标签已然僵化,它的存在,本身便是一种偏见。

他不该因为这种偏见而自觉羞耻,想到这里,他心底原本有的那一丝抗拒也完全消散去。

方阵走步只练了半节课,剩下半节课两个班各自活动,温淮骋和单月商量了一下,决定带着大家去体育馆里找个安静的地方练习舞步。

等到了体育馆里,单月不知道从那掏出了个小型收音机似的播放器,按下开关就开始放音乐。舞蹈是邹尔盈和单月一起编的,考虑到班里男生居多,都是一些简单的动作,在苏未屿看来,那就是前进后退加转圈。

然而看着简单,真的做起来,又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一群男生迫不及待两两结对,牵手抱腰跟着音乐胡乱动作起来,场面一时只能用群魔乱舞来形容。苏未屿看着眼前大家颇具喜感的一些舞蹈动作,一时也没忍住笑。

几个女生一边吐槽没眼看,一边笑得喘不过气来,待终于笑够了,单月才关了音乐,让大家停下来再仔细看看两个女领队邹尔盈和戴琳的动作,然后按原本队列组队,每队前后一米距离,让跟着邹尔盈她们一个一个动作学。

温淮骋和苏未屿站在第一排的正中间,相顾一笑,温淮骋做了一个绅士礼,将手伸向苏未屿:“来吧。”

苏未屿把手放在温淮骋手上的一瞬间,整个人被往前一带,温淮骋顺势将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腰后,带着他做好起始动作,同时又贴心地避开了他手上的伤。

苏未屿能感受到手心处传来的温淮骋的温度,温淮骋的体温似乎比他要高一些,握着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

音乐随之响起,女领队们一边跳舞一边为大家数着节拍,苏未屿实在没跳过舞,时不时就想侧头看一眼领队的动作以确定自己的动作没有出错,但恰恰是这样,使得他总是跟不上温淮骋的步子,一不小心就要踩到对方。

“对不起。”苏未屿再一次踩上了温淮骋的脚背,低着头尴尬地道歉。

“没关系。”音乐节奏渐快,“你不用去看她们,跟着我的动作就行,很简单的。心里默数拍子,我往前你就往后,记住这组的顺序,后面一直重复就可以,转圈的时候动作放开,最后一个转圈回靠的时候,胆子大一点,不要害怕,我会接住你的。”

此时音乐进入第一个小高潮,迎来第一个转圈,苏未屿记着温淮骋的话,在往外转的时候打开身体,又在下一个节拍时被拉回温淮骋的身前。前进,后退,他跟随着温淮骋的节奏,一点点熟悉起舞步动作,直到最后一个节拍,他在音乐高扬的那一刻再次转出,他展开手臂又在下一秒收回,转步向温淮骋靠去。

就如温淮骋所保证的,他被紧紧揽入温淮骋的怀里,往后靠去的那一刹那,他不自主地抬起头,就看到温淮骋弯腰贴近的脸,和那双透过空气的微尘,望进他的心底的眼睛。

“做得很好。”温淮骋嘴角缀着笑意,在音乐停止后放开他,收回手的那一刻,不自觉地捻了捻手指,仿佛指尖还遗留着几分肌肤相触时的感觉。

苏未屿闪躲着目光,莫名觉得此刻的氛围有些微妙,正想说点什么打断,隔壁江凯明愁眉苦脸地先叫唤起来:“要了老命了,大哥,你这几分钟舞踩了我不下十脚了。”

江凯明的搭档是赵丹平,此刻红了一张小脸,反复向江凯明保证道:“下次一定不会了,你相信我!”

“这句话我刚刚好像听他讲了好几次。”苏未屿听乐了,轻声说。

温淮骋隐约觉得刚刚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了,却如何也再捕捉不到那瞬间闪过的思绪,被江凯明这么一打断,索性放弃了:“我们再练一会儿吧。”

一群人又跟着音乐练了两回,在单月和邹尔盈的逐一动作指导下,下课前大家勉强算是都能完整地跳下来了,单月和邹尔盈欣慰地夸奖了一下大伙儿,便宣布了队伍解散。

“苏未屿你等一下。”走过人群,单月叫住了苏未屿。

苏未屿停下步子转身,疑惑道:“还有什么事吗?”

“我和尔盈这几天在看服装,你和班长晚点方便发一下衣服尺码给我吗?我需要早点和那边店长定下款式和尺码让他先寄过来试试尺寸,万一到时候不合适也来得及改。”单月做事情一向条理清楚,喜欢把所有事情提前做好为突发情况做风险准备,这也是为什么当时班干部开会时温淮骋会提出让单月来负责这次入场式的主要工作的原因。

苏未屿自然没问题,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单月为何不直接问身边的温淮骋要,而向并不熟悉的自己要。

但他还是点点头:“好的,那一会儿回去我们写好给你。”

“谢啦。”单月比了个ok手势,说完就转身走了。

苏未屿转头看向温淮骋:“她好像一点都不害怕我。”

温淮骋皱起眉:“她为什么要怕你?”

“因为……”苏未屿一时愣住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高一开学没多久他就因为和校外的人打架被处分了,处分声明还在公告栏里贴了差不多一个多月,原本就还没能熟悉起来的同学这下子更是对他避之不及,再加上他也不是个会解释的人,便默认了自己在别人眼里坏人的形象,乃至后来在大考试里考了高分,大家都更相信这是他抄来的成绩。

他原本以为高中会是新的开始,但原来只是噩梦的延续。

“因为你高一拿了一次打架处分?”温淮骋叹了口气,拉着他走到一旁没人的地方,“每年都会有人因为打架上芜城中学的公告栏,但真的有人会一直去记住这些,并因为这个完全否定一个人吗?也许会有,但你得相信,更多人会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心,可能大家并不是怕你而选择不靠近你,而是因为你向大家发出了‘别靠近我’这样的信号,让大家不知道该怎么靠近你,认识真正的你。”

温淮骋抬手揽住他的肩膀,倾身抱了抱他:“你那天和小暖说你是海上的小岛,但是苏未屿,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一座真正的孤岛,一部分人的态度和选择不能代表所有人,总有人会愿意选择靠近你,认识你,了解你,然后和你成为朋友,或者爱人,你要试着为这样的人,打开自己的心。”

第20章

苏未屿闭上眼睛,把额头轻轻靠在温淮骋的肩上,第一次有一个人这样坚定地告诉他,这个世界一定会有人来爱他。

“不是普通的打架处分。”苏未屿低声道。

“嗯?”温淮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你想讲给我听吗?”

也许是这个拥抱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又也许是因为温淮骋的话让他真的想要试着去推开心里的门,他退后了一步,走到不远处的台阶上坐下。

温淮骋跟着走到他面前,却没有坐在他身边,而是与他面对面蹲下。

“说说?”

苏未屿抬眼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咬了咬嘴唇,艰难地说:“和我打的那人进了医院,然后我被拘留了一周。”

温淮骋愣了一瞬却很快掩去眼里的讶然,他的确没想到那次打架结果这么严重,这事的确不是小事。但学校里不少人应该只是听说了他把人打进医院的事,毕竟拘留这事要是传出来对学校方面影响也不好,大概率是被校方压下来了。但一周没来上学,在同班同学的眼里,可猜测的理由可就太多了。温淮骋回想起自己高一上半年有一次外地竞赛培训了两周没回学校,也许是那时候的事情。至于后来申辉找他关心苏未屿,却没有详细提这件事,大概也是怕自己心里有芥蒂。

“为什么打他,他找你麻烦了?”温淮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足够温和,以让苏未屿能不那么紧张。

搭在膝盖上的拳头暗暗握紧,苏未屿能感受到自己指甲嵌入掌心带来的刺痛感,手背上的上也因为用力而隐隐犯痛,温淮骋注意到了,抬起手搭在他的手上:“不愿意说也没关系。”

苏未屿摇摇头,松开了手:“那个人叫戴珲,是我小学时候的同学,现在在浦晨职高,我们有点过节,那次碰上起了冲突,他们人多,还拿了刀,打着打着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刀刺到了戴辉的肚子上,我就在他旁边,他们都说是我刺的,但是真的不是我。”

温淮骋在听到“拿了刀”三个字的时候只觉得背脊微凉,莫名产生了一些后怕,他抬手摸了摸苏未屿的头发:“我相信不是你。”

苏未屿看着温淮骋,仿佛他是荒海里救他免于溺水的一截浮木:“但刀刺得位置很巧,没伤到要害,所以最后拘留了我一周,赔了医药费,这事就这么结了。”

其实当时戴珲的父母是打算闹到学校,让学校开除苏未屿的,但被尾狼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拦下了,苏未屿猜大概是额外赔了些钱,但尾狼没告诉他,只让他别再管这事,回学校老实读书。

这是他欠尾狼的第二个人情债。

尽管他主观上并不想麻烦他,但客观上他无能为力。

“既然不是你,那就不要再因为这件事情烦恼了,就把那当做一次意外,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别再困在里面。”

有那么一瞬间,苏未屿以为温淮骋知道了他的一切过去,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可他看着温淮骋的眼睛,很清楚,温淮骋只是就这件事而论,并没有别的意思。

他很想告诉温淮骋,不仅仅是因为这件事,事实上,这件事对他来说对比那些真正的黑色的记忆根本不值一提,那一次打架,只不过是一次对他妄想抛弃过去一切逃亡的警醒,告诉他,他永远不能摆脱那些过往留下的印记。

可他不能说,他害怕他说了,温淮骋也会像那些人一样,用畏惧和同情的眼光看着他。

所以他只是点点头,接受了这份安慰。

周四最后一节课是高二年级的活动课,各班例行到操场集合后,集体跑完两圈便散开各自活动,说是各自活动,但其实并没有人监督运动,不少住校生都赶着这个空闲回寝室洗头洗澡或者直奔食堂享受难得无须排队的快乐。放眼望去,只有操场上和篮球场上还留着一些人,或跑步减肥,或打篮球,或练方阵和入场式。

十五班解散前,单月喊住了温淮骋和苏未屿,说是衣服到了,让两人跟她去活动室试试衣服。

单月说的活动室在综合楼三楼,是平常做一些班会活动的场所。

三个人先去门卫处取了衣服,然后直奔活动室。等到了活动室,拆了塑封,同样是蓬松裙摆加流苏挂饰,一件是吊带缀花抹胸,一件是挂脖露背,后边还搁着两片大概是赠品的白纱,温淮骋和苏未屿相顾一震,虽然有所准备,但没想到一上来就这么猛。

“咳咳,这是我们挑了好久才挑出来的,绝对好看又吸睛。”单月举着婚纱,小心翼翼地解释道,眼睛里却是藏不住地激动。

“……额,就在这里试吗?”苏未屿看了眼四周,除了桌椅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多的遮挡。

单月见两个人都没有生气的样子,默默松了口气,把自己手上的婚纱往苏未屿怀里一塞,然后殷勤地跑到窗边拉上窗帘,再走到门外,整组动作一气呵成。

“你们俩在里面试,试好了喊我们,要是真不行也可以再换的。”说完“砰”地一声替他们关上了门。

“……”苏未屿刚想喊住她,转头看向温淮骋,却看到温淮骋正拿着手里那件婚纱往自己身上比对。

“你,想要哪一件?”温淮骋举起自己手上那件吊带问。

好吧,苏未屿叹了口气,接受了即将要穿上婚纱的事实:“你先选吧。”

“那我就我手上这件吧。”温淮骋扯了扯肩带上的小白花,没忍住笑了。

苏未屿也跟着笑了笑,然而抖开自己手上这件,很快笑容便挂不住了。尤其是看着温淮骋就当着他的面开始脱衣服。

“……你,就直接脱了?”苏未屿没控制住调,起得有些高。

温淮骋讶然:“不然呢,这就我们俩,就脱上半身就行,下面穿着应该问题不大吧。”

说完已经把外套脱下扔在一旁的桌子上,抬手就要脱里面的短袖。

苏未屿顾不上害羞,攥了攥裙子边,手心密密麻麻地开始出汗。

他不敢在温淮骋面前脱衣服,倒不是为别的,只是他不敢保证,这么当面换衣服,他手上的那些疤会瞒过温淮骋的眼睛,到时候再想蒙混过关可不容易。

来的时候他原本打算的是,找个借口把衣服带走回去换,到时候正式上场就借口受了伤往手臂上绑几圈绷带。没想到单月这个急性子,他话还没说完就跑出去了。

“那个,能不能,你换好了出去等我。”苏未屿纠结着,还是开口道。

亏得是温淮骋并没有多想,只当他实在害羞在人前脱衣服,点了点头,继续脱衣服的动作,苏未屿没好意思盯着,转过头看墙。

“我好了,那我先出去等你。”温淮骋深吸一口气拉上侧腰的拉链,又扯了扯两边的肩带,把花调正。

苏未屿这才转过头,又被眼前这一幕所震撼。

温淮骋身高有186,肩宽腰窄,平常穿着校服看不出来,这会儿脱了后,胳膊上的肌肉匀称而不夸张,但配上那透明白加珍珠点缀的小白花,实在是有几分说不出的喜感。

“噗哈哈哈哈哈”苏未屿忍俊不禁,一时倒把刚刚的窘迫忘了。

温淮骋倒是大大方方,还扯了扯蓬松的裙摆:“看来喜剧效果还不错?”

“大概是可以成为全场焦点的。”苏未屿难得调了个皮,听得温淮骋眉毛微挑。

“行吧,那你换着,我在外面和她们一起等你。”温淮骋说完俯身把裙摆提起来,开门出去。

果然,他一出门苏未屿就听到了单月的惊呼和笑声,显然她也没料到这效果如此出奇。

苏未屿趁着他们在外面说笑的功夫,赶紧脱了外套,他里面穿的却并不是学校的夏季校服,而是一件白色的长袖,严严实实地遮盖住他的身体。

他盯着自己的左手臂看了眼,叹了口气,而后抓住衣服下摆将衣服脱下。

苏未屿比温淮骋矮了小半个头,身形瘦却并不单薄,算是精瘦型的,肌肉线条一眼看去并不明显,加上漂亮的直角肩和精致的锁骨,配上一他那出众的脸,恍惚里倒真还有些分不清性别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常年穿着长袖,身体接触阳光较少,他的肤色很白,也因此,左手小臂关节至手腕向上两指处的那一道道或深或浅的刀疤也就显得更加明显而狰狞,就像是一条条蜿蜒交错的长虫,爬满了整个手臂。

他其实很清楚当时他不该答应做什么领队,穿什么婚纱,只要答应,手上的秘密必然就有被发现的风险。

而任谁见到这一手臂的伤痕,都会知道,他是一个喜欢自虐的变态。

可是,看到那天温淮骋也带着期待的眼光看着他时,他还是决定,冒这一次险。

他仿佛能听到在换上那件婚纱时,他胸口处震荡着的心跳声。

而快递袋上那两片刚刚被他们所忽略的,作为赠品的白色头纱,在这个时候,让苏未屿松下一口气。

他拿过那两片婚纱,把它们各自缠绕在自己的两边小臂上,直到把小臂上的疤痕盖得严严实实地,才深深呼出一口气,把手放在门把上,拧开。

第21章

门外的说笑声戛然而止,空气在一瞬间仿佛凝固住了,单月微睁双眼,一脸惊艳,温淮骋也愣在了原地,不自觉地抿了抿有些干的唇。

因着他身材纤瘦又高挑,穿着这一身婚纱竟是没有半分违和感。

苏未屿的这件挂脖婚纱是绑带式的,两指宽的绳带绕在修长白皙的颈后打了个简单的结,抹胸处有些低,苏未屿抬手提了提,手上的头纱意外地搭配,纤细的锁骨和微陷的颈窝则完全显露出来,他微微侧身相让两人进来,颈后的带子晃荡在背脊上,露出光洁细滑的后背和似蝴蝶翅膀的肩胛骨。

单月激动地捂住了嘴:“我的天,你也太好看了吧!救命,哇,这到时候你要是再戴个假发,绝对眼压全场啊!”

苏未屿险些被这话吓得呛着,忙摆手:“假发还是不要了。”说着还脸红了起来。

温淮骋难得觉得窘迫,竟一时不知道该把自己的目光放在苏未屿哪更合适,一边奇怪自己为什么这样,一边又忍不住想再看他一眼。

方才苏未屿还打趣他到时候会是全场焦点,要他说,苏未屿这个样子倒时候才是真正的焦点。

没人能抵御美的攻势,温淮骋难得中二地想。

“这真的行吗?”苏未屿提了提险些被自己踩到的裙摆问。

单月缓过劲来了,绕着苏未屿转了一圈,一边转一边嘴里赞美不停,说:“有什么不行的,绝了我和你说。”

苏未屿点点头,看了眼一直没说话的温淮骋,却看到温淮骋的耳朵有些红:“你热吗?”

这话问得没道理,初秋季节穿成这样,委实说不得热,但看温淮骋的样子又的确挺热的。

温淮骋被这话问得尴尬地更不知道说啥,只好随口应着:“还行,我,我先进去把衣服换下来吧。”说完也不敢再多停留一秒,进了活动室就把门一关。

苏未屿纳着闷再转头看单月,却见单月突然安静地站着不动,低头盯着他的手臂。

他心里一紧张,不自觉把手背到了身后,单月见他动作,却没多说什么,只是抬起头对他笑道:“我觉得你这个设计挺好的,不过婚纱到时候我们得带在头上,我姐姐有一双用来配洛丽塔的白色蕾丝边手套,到时候用那个吧,她一米七,你应该能戴上。”

苏未屿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看到他手上的疤,但听她这样说,还是感激地点了点头。

晚上在空教室补习英语,苏未屿看着温淮骋发了好几次呆,终于没忍住好奇,压低声音问:“你怎么了,感觉下午以后就老不在状态。”

温淮骋听见苏未屿问他,身子一震,侧头看向他,又错开眼:“没事。”

“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

苏未屿皱着眉放下笔:“可你今天都忘了抽我单词。”

“额。”温淮骋抬手摸了摸耳朵,突然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就有点犯愣,没事,那我们现在开始。”

苏未屿犹疑地又看了他几眼,还是点点头,顺着他说的释义拿笔默出单词和拼写。

温淮骋看着苏未屿认真的侧脸,眨了眨眼睫,把脑子里浆糊似的思绪甩开,把注意力投到书本上。

他隐隐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眼前总是闪过下午苏未屿打开那扇门出来时的模样,并难以抑制地心跳加速,这对他来说是从未有过的体验,让他第一次产生一种茫然的无措感。

他直觉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运动会开幕式是上午八点正式开始,但要求各班七点半就在操场外的露天场地集合。于是苏未屿七点钟到校时,几个领队只剩下他还没换好衣服,温淮骋则坐在位置上接受女生们的发型加工,以及一群穿着齐膝小短裙的男生们的打趣。

苏未屿刚放下书包,还没来得及取笑正穿着小短裙在教室后面跳草裙舞的江凯明几句,就被单月推着去空教室换衣服。

走进空教室前,单月拉住了苏未屿的校服衣摆,让他弯腰,在他耳边悄悄地说:“每个人都会有自己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所以不要担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说完,把一双白色蕾丝外缀的绸料手套递给他,又冲他眨了眨眼睛。

苏未屿张了张嘴,想说句谢谢,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倒是单月看他这幅紧张又局促的样子,笑着让他赶紧进去。

苏未屿抱着裙子点点头,进门换上,等换好了打开门时,单月还在外面等他。

“大小可以吗?”单月问。

苏未屿把换下来的校服校裤挂在一边手臂上,伸出空的那只给她看。

单月点点头,又从口袋里掏出两根白色的丝带,上前绑在手套上端:“这样手套就不容易滑下来了。”

等给他左右都绑好了,单月拍了拍手,直呼完美。

到了教室里,大家见到苏未屿,果然又是一阵惊呼,单月得意地看着坐到温淮骋旁边等待发型处理的苏未屿,然后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跑回座位拿出了自己的相机,在众人惊艳与夸张的叫喊里,拍下了那一瞬间正在对视而笑的温淮骋和苏未屿。

苏未屿觉得很奇妙,看着围在自己身边一个个或是夸赞或者带着好奇的同学,看着他们友善而澄澈的目光,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在一种令人愉快的热闹之中,而不是旁观者,更不是被排外的异类。

单月拿着相机又给后面江凯明和赵丹平一起跳草裙舞的样子拍了几张照片,被他们逗得“咯咯”,又转头给正在替温淮骋和苏未屿装头纱的邹尔盈和戴琳拍照。

邹尔盈顺势在两人头顶比了个耶,就像是他们一人长了一只兔耳朵,孙帅辉举着班牌乱入,咧着嘴跑到邹尔盈后面蹭了个合照。

等单月拍够了,那边头纱也搞得差不多了,她回到位置上放好相机,拿上鞋盒子走到温淮骋和苏未屿那。

“前几天给你们看过的那两双没你们的码子,所以我们换了这两双方跟的,而且不高,你们穿上应该很快就能适应。”单月说。

温淮骋和苏未屿各自换上,的确很轻便,鞋跟不高又是方跟,走起来并没什么障碍。

两个人提着裙摆刚走几步,申辉就抱着他的保温杯出现在门口。

“哟,都换好了?”申辉乐呵呵地走进来,看到苏未屿,“呀,这差点给认不出来了。”

大家一阵哄笑,邹尔盈大胆打趣道:“这是咱们新晋班花!”说完一堆人又跟着起哄,一个个地喊着班花,赵丹平还补了句“那不得是校花级别”。

苏未屿给这说得脸红,装没听见,冲申辉老实地喊了声:“申老师好。”

申辉摆摆手:“害啥羞啊,一会儿到外面那么多人,咱们班门面就看你们四个了。”说着又笑着拍了拍苏未屿的肩,“挺好的,继续保持。”

苏未屿知道,申辉的意思是让他保持现在这样的状态,开朗自在地和同学们相处,他从前不关注一些细节,忽略了很多申辉对他的关照,现在一回想,当初打架的事情,申辉为了他也是花了不少心思。

他带着感激地点点头:“谢谢申老师。”

申辉慈蔼地笑着,又对温淮骋说:“差不多了就和孙帅辉带着班级下去,我和张老师一起先下去了。”说完又抱着他的保温杯出门去了。

温淮骋下意识想揽上苏未屿的肩膀和他说几句话,一伸手摸到他光裸的皮肤忙又触电式地收回来,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转开头对大家说:“人都到了没,单月你拿名单点个名吧,都到了咱们就下楼排队去了。”

“好嘞!”单月利落地跑回位置拿出张名单开始点名,“朴雨。”

“到!”

“邹尔盈。”

“到!”

……

点完名确定了大家都到齐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出教室,到楼下空地排队,一路上收获了不少目光和惊呼声,可谓是赚够了眼球。江凯明信誓旦旦地和温淮骋和苏未屿保证道,过了今天,他们俩必然得上学校表白墙挂上两天。

温淮骋倒是无所谓什么表白墙,但想到苏未屿之前的事情,却多少有些担心,但该来的总要来,逃避总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到了划定的班级等待区,十五班再次成为周边焦点,且不说两个一米八男生的婚纱裙,光是那一溜露着毛腿晃着小裙摆的男生便已足够吸睛,而穿着全黑燕尾西装带着礼帽的女生们更是一个个又酷又帅。

站在十五班旁边的十四班这次的主题是巫师,一群人手拿魔杖,身披斗篷,里面配个白衬衫黑裤子,脑袋上再戴个魔法帽就算完事。十六班则整体非常规矩地穿着统一的棒球服,领头旁边则站着一只巨大的熊本熊玩偶。

陈述作为十四班的四个领队之一,穿着全班唯一的正版全套赫奇帕奇校服,拿着自己的魔法棒站在温淮骋和苏未屿身边,咂舌道:“绝了,你们班可真豁得出去,我单方面宣布这回班级精神风貌奖就颁给你们班了。”

站在他旁边的孙袅袅穿着格兰芬多校服,拿着魔法棒敲了敲他的脑袋:“你可拉到吧,你说得又不算。”

“啧,你怎么回事,又拆我台。”陈述抬手挪开她的魔法棒。

苏未屿认出这是上次体育课上拉走陈述的女生,于是向她点头示意:“你好。”

孙袅袅看了他一眼,客气道:“你好,我叫孙袅袅。”

“我叫苏未屿,这是温淮骋。”苏未屿说。

不知道是不是苏未屿的错觉,在说到自己的名字时,孙袅袅旁边的那个女领队似乎看了他一眼,但当他再去确定时,那人却望着别处,苏未屿也就只当自己看错了,没在多想。

几个班班主任聊着天走了过来,几个人也就不再串班聊天,各自回了队伍。

温淮骋抬手替苏未屿拉了拉因为套了校服而皱在一起的头纱:“冷吗?”

苏未屿摇头:“还好,一会跳舞先迈左脚是吧。”

“嗯,不要紧张,就按平常练的来就行。”温淮骋说。

“跳高是什么时候吗?”苏未屿问。

“明天,今天应该都是一些跑步项目和跳远还有垒球之类的项目。倒是你的四百米,今天上午的预赛,你不会忘了吧。”温淮骋笑道。

苏未屿尴尬,他还真忘了。

第22章

当十四班整顿队伍入场后,紧跟着便是十五班了。苏未屿和温淮骋脱了外套递给了申辉,捋了捋裙摆后跟上队伍。

走上橡胶跑道,耳边是广播里的《拉德斯基进行曲》,孙帅辉举着牌子站在最前面,嘴里喊着“一二一”,带着大家原地踏步准备出发。随着一旁志愿者的前进示意,整个队伍秩序前进,四个领队按照进场设计两人一队,温淮骋和邹尔盈一队,苏未屿和戴琳一队,男生将手搭在女生伸出的手上,如入礼堂,优雅行步。

到了喊口号的点,后排大部队跟着孙帅辉齐声呐喊:“勇者无畏,仁者无敌,高二十五,仁勇并进!”配上左右萨克斯的高鸣,勉强做到了走着最优雅的路,喊着最激荡的口号,做这全场最靓的队。

等终于到了主席台,全体向右转,邹尔盈和戴琳放开温淮骋和苏未屿的手,往左前迈步,四人行了个礼,便再次两两结队,只不过这次换了队友,邹尔盈与戴琳,温淮骋和苏未屿,四个人跟着伴奏跳起舞来,后面方阵中人群也依次有序结队,在这跑道铺就的舞台里翩然起舞。

仍然是前进,后退,前进,后退,转圈然后重复拍子,到最后音乐的最高点,温淮骋握住苏未屿的手,将他往外轻推,一个漂亮的旋转,白纱的裙摆尾端的水钻在光下粼粼闪烁,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而后回来,坠入温暖的怀抱。

整个过程里,苏未屿都没有注意到操场草坪上观众们的惊呼感慨声,他只听到了,耳边熟悉的萨克斯曲声,和身前温淮骋的呼吸声。

“做得很好,很漂亮。”音乐戛然而止的一瞬间,温淮骋在苏未屿的耳边轻声说。

等入场式结束各班入座观看席时已经将近九点半,苏未屿在观众台下边的厕所里换回衣服没一会儿就被喊去检录处报道。等到了检录处他又发现自己没带号码牌,只好原路返回,好在走到一半就看到孙帅辉和温淮骋拿着他的号码牌来找他。

“还好班长记得你没拿号码牌,喊我给你送来,不然你还得再跑回观众席拿了。”孙帅辉把号码牌递给苏未屿。

“谢谢。”苏未屿对两个人说,然后边往自己的衣服上别号码牌。

温淮骋往前一步拦下他,接过他手上的号码牌,低头替他把别针别上:“别一边走一边别,等会儿戳着你自己了。也不急那么一会儿。”

“咱们班长就是体贴。”孙帅辉摸着脑袋夸道。

等再到检录处时刚好点名点到苏未屿,苏未屿上去签了自己的名字,就被安排排队,跟着志愿者去赛道上预备。孙帅辉因为一会儿要跑两百米,留在检录处等检录,温淮骋则告诉苏未屿他在终点等他。

“跑得时候尽力就好。”温淮骋说完冲他挥挥手往终点过去。

信号枪响起时,苏未屿真的没有想太多,跑得够不够快,有没有可能超越前面的人,有没有机会拿到名次。他心里唯一想得是,温淮骋在终点等他。

所以在冲过终点时的短暂缓冲后,被温淮骋的怀抱所稳稳接住时,一种满足感从心底而生,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奔向了太阳。

耳边是热烈的欢呼声,他隐约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但他只是靠在温淮骋的肩上,平缓着自己的呼吸,感受着急速奔跑后剧烈的心跳。

“缓过来了吗?”温淮骋拍了拍他的背问。

苏未屿从他怀里推开,后知后觉地有些脸红,好在刚刚跑完步,也看不出是害羞的还是剧烈运动的缘故:“嗯。”

温淮骋拧开水递给他:“润润嗓子。”

苏未屿接过水刚喝了一口,肩上就被搭上了一只手,江凯明兴冲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可以啊,你刚刚超过三班的那个体育生了,他上回决赛跑得第二。”

苏未屿这才知道自己跑了小组第一,一转头看向观众席上,还有不少十五班的同学在冲他招手。

“刚刚大家都在给你加油呢,你听见了吗?”温淮骋拿出纸巾给他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苏未屿露出一些茫然,努力回忆刚刚跑步的时候,似乎的确在路过观众席那一段跑道时听到了很多声加油,里面还夹杂着几声自己的名字,但跑步的时候风声太大,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陈述看着温淮骋给苏未屿擦完脸上的汗又往脖子上擦,推了推眼镜打趣道:“哎,我最近发现咱们骋哥有发展骋妈的趋势了。”

温淮骋动作一顿,却没收回手,替苏未屿擦去了滑落在颈窝里的汗水后才放下手,面无表情地看向陈述:“你是不是该去铅球检录了。”

说到这个陈述表情立马苦瓜:“我也是绝了,就我这瘦胳膊瘦腿的,给我报个铅球也是真行。”

江凯明幸灾乐祸地捏了捏陈述肉肉的胳膊:“你这要算瘦胳膊瘦腿,那苏未屿岂不直接是骨架了。”

无辜躺枪的苏未屿:“……”

陈述撇撇嘴:“我可是标准身材。”

温淮骋笑着把刚刚从申辉那拿回来的外套搭在苏未屿身上,说:“行了,快去检录吧。”

几个人这才笑闹着往检录处过去,就见孙袅袅早在那等着了,身边还站着一个和她差不多高的女生

齐允文看着他们走近,和孙袅袅说了句什么,然后转身走了。

“你再不来他们就要用广播喊你来了。”孙袅袅看了温淮骋他们一眼,上前拉着陈述去检录。

温淮骋几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非常自觉地同那两个人保持了一大段距离。

“啧,有情况。”江凯明看着那两个人,摸着下巴说。

“什么情况?”苏未屿问。

“还能什么情况。”江凯明偷笑着对他做了个大拇指对弯的动作,“这个情况咯。”

温淮骋拍开他的手:“别乱说话。”

江凯明把手放下,嘿嘿笑:“说起来也是奇怪,咱们三个乍一看谁都觉得骋哥才会是女生缘最好的那个,结果偏偏事实是陈述才是那个妇女之友,高中到现在我竟然还没见哪个女生给我们骋哥送过情书。”

苏未屿闻言不太相信地看向温淮骋,而温淮骋只是不很在意地对江凯明说:“就你话多。”

几个人等着陈述检录完,跟着一起去了铅球场地,在那碰见了拿着相机拍照的单月。

“哎,你们来看铅球吗?”单月放下相机问。

“嗯。”苏未屿看向她,主动回答道。

“嘿嘿嘿,我也是,我们班参加铅球的是大壮,我过来给他比赛的样子拍几张,刚刚你跑步我也拍了几张,你来看看。”说着把相机往他那边递。

大壮全名刘庄,个子和陈述差不多,但人抵陈述一个半宽,是本次铅球比赛竞争名次的有力选手,当然并不是仅仅是因为他力气大,而是因为在场加上他一共也只有三个人有铅球比赛经验,其他的基本都如陈述一样是被拉来凑数的。

苏未屿接过相机,温淮骋在他旁边示范了一下怎么翻看前后照片,然后就贴着他胳膊和他一起看那几张照片。不得不说单月拍照的技术不错,几张奔跑加速的照片拍得很有氛围感,将少年青春朝气的感觉全拍了出来。

苏未屿看着看着就不自觉嘴角上扬,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自己在照片里的样子,原来和别人是没有什么不同的,是一样的青春活力的。

翻到后面突然就翻到了两个人穿着婚纱坐在教室里对视而笑的照片,温淮骋侧头对单月说:“回去照片能把有我还有苏未屿的都拷我一份吗?”

“没问题啊,我晚上回去导出来传网盘上发你。”单月比了个ok说。

苏未屿仍然盯着上面的照片,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抬起头:“能也发我一份吗?”

“行呀,到时候给你们俩都发一份电子版,对了,趁比赛还没开始给你们几个一起拍一张吧。”单月接过苏未屿递回来的相机,调整了下参数对他们说。

“行行行,来,赶紧的。”江凯明最积极,一把拉着温淮骋和苏未屿一左一右站成一排,又冲陈述喊,“陈述,先别摸铅球了,快过来一起拍个照。”

正在掂量手中铅球的陈述闻声放下铅球,拍了拍手上粘上的石灰粉,喊道:“来了来了。”跑到一半又别扭地停下来对旁边的孙袅袅说:“一起?”

孙袅袅看着他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噗嗤笑出了声,主动拉着他跑到前面三个人身边,和他一边一个比了个耶。

单月举起相机对着五个人:“大家看着镜头,然后三二一喊茄子吧!”

“行!”江凯明一手搭在温淮骋肩膀上,一手搭在苏未屿肩膀上,列个大嘴笑。

“三——二——一!”

“茄子!”众人齐声道。

“咔嚓!”

快门按下的那一瞬间,苏未屿的表情紧张又认真,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江凯明一口大白牙露出八颗整齐大牙,孙袅袅猝不及防捏起陈述一边的脸颊,看着陈述吃痛的滑稽表情笑不拢嘴,而温淮骋,仍然是平日里淡淡地温柔一笑的模样,只是目光,在相片定格的那一刻偏离了镜头,落在了另一个人的笑容上。

阳光正好,少年们的笑容明媚如春。

第23章

白天运动项目结束后,晚上还要上晚自习,温淮骋照例在最后一节课抽背苏未屿今天要背的单词组。

“……”苏未屿第一次全情投入地度过运动会的第一天,早已把要背的单词组忘到了九霄云外。

于是两个人坐在空教室里,大眼瞪大眼的,愣是瞪得温淮骋绷不住笑了。

“我想你估计也是把这事给忘了。上节课光顾着写数学卷子了吧,我一抬头就看到你桌上滑下来的半页草稿纸上全是最后一道题的解题过程。”温淮骋合上手里的英语书放在苏未屿桌子上。

苏未屿咬了咬自己的舌尖,轻声说:“对不起。”

温淮骋更乐了,双手搭在桌上:“你知道你这样像什么吗?”

苏未屿皱着眉看向他,困惑地摇头。

“像受气的小媳妇。”

“……”苏未屿心想,温淮骋怎么突然跟江凯明学坏了,不对,大概是早就学坏了,只是现在才露出大尾巴。

看着苏未屿一秒变脸,无语的样子,温淮骋没忍住埋头在手臂里闷笑。

“差不多得了……一会儿给路过的老师听见就不好了。”苏未屿虽然自己不在乎纪律扣分,但考虑到老师们眼中的五好学生正坐在自己身边,苏未屿觉得有必要为这位五好学生维持一下他的形象。

温淮骋露出半张脸看向他,嘴角还是高高挂着:“刚认识你那天,你看着又冷又酷,还以为是个拽哥。”

“……”这人怎么总让自己无语呢?苏未屿心里吐槽。

“不过相处久了,就觉得你其实又乖又呆的。”温淮骋对着他眨了眨眼睛。

苏未屿眉头皱得更深:“你今天怪怪的,不像你。”

温淮骋又把头埋进手臂里,他也觉得自己今天很奇怪,莫名其妙地亢奋,不仅如此,他觉得自己最近的心情起伏也很莫名。

“你得理解,人有时候就是会有那么一会儿想试试看另一个样子。”闷着的声音听上去比正常声音要低许多,又因为压着嗓子说话,还有些哑。

苏未屿听着这声音打了个激灵,脑子里突然就闪过了那天温淮骋在自己家洗澡,故意拉开厕所门的样子。

苏未屿被自己的遐想惊得一下子坐正了,慌忙地摸向桌前的英语书,一紧张又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了。

“咳咳咳——”

温淮骋被他这一咳嗽也吓得一激灵,从胳膊上抬起头看向他,同时伸手在他后背替他顺了顺气:“吓我一跳,没事吧你?”

苏未屿一边咳一边摆摆手,好一会儿缓过劲来,又涨红着一张脸眼神复杂地看了眼温淮骋。

温淮骋只当他是呛着才红的脸,起身打算回教室给他拿水。

“你去哪?”苏未屿下意识抬手抓住了他垂在腿边的手。

温淮骋动作一滞,低头看向被苏未屿一把握住的手腕。

好漂亮。

无论多少次看着那双手,都发自内心地想要赞美他。

温淮骋想。

苏未屿顺着他的视线落在自己攥着的温淮骋的手腕,尴尬地松开,抬手摸了摸鼻子:“你干嘛去。”

温淮骋的目光跟着那双松开的手落在苏未屿的鼻尖,又落在那双有些干燥的唇,然后像触电一般别过头。

“我去给你拿个水。”说完就快步走出教室。

苏未屿看着他出去,思索着刚刚那又一次的微妙气氛,叹了口气。

等温淮骋拿着水回来时,两个人又都恢复了正常,苏未屿安静地默背没背的单词,温淮骋则沉默地写物理作业。

直到下课铃响起,温淮骋停下笔,说:“你今天比平时看着要开心很多,所以忘记背词也没什么,难得的快乐是无价的,不过快乐完了,你就得记着把学习补回来,而不是忘了就算了。月底就是联考,所以运动会结束以后我会每天晚上给你加一个听力训练,让你适应一下,其他的还是按着我们现在的进度来。”

苏未屿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这几天的阅读和完型准确率是有提升的,虽然可能提升幅度不大,但本来也没想能一口气吃成胖子,所以你压力不用太大,也不要担心没考好对不起我什么的,毕竟每一次卷子难度不一样,进步与否并不完全能从分数里看出来。我们尽力就好。”温淮骋想抬手拍拍他肩膀,但还没抬起来就又收了回去。

话是这么说,但苏未屿难得的对英语有了点好胜心的追求:“其实你可以稍微对我有点信心。”

温淮骋听着,down了半节课的心情一下子又好了不少:“既然这么说,那我们定个小目标,先考个100分?”

苏未屿上一次英语考试没及格,也就是没过90,拿100分来做这次的小目标其实是很合理的。但苏未屿没来由地觉得自己可以考得更好。

这个想法一出现在他脑子里就让他吓了一跳,换在一年前,他是怎么也不可能有这种劲去冲分的,尤其英语。

“好的。”按照以往的经历,自我感觉往往并不能作数,所以苏未屿还是听从了温淮骋给他的建议,把目标定在一百分。

温淮骋把书塞进书包,最近他和苏未屿已经习惯直接背着书包来空教室了,省去还得跑回教室整东西的过程,能更快收拾完东西回家。

拉上拉链后,温淮骋先一步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前对着苏未屿说:“你要是真考过100,我就送你个小礼物当进步奖品。”

苏未屿眼睛一亮:“好的。”

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温淮骋和他挥手再见,出门时看向外面的天,觉得今夜的星空也不过如此。

第二天一早苏未屿就得跑四百米的决赛,不巧的是,他的决赛时间和温淮骋的跳高赛时间撞了。也就是说,这一回,他没办法在终点看到拿着水等他的温淮骋。

苏未屿盯着小黑板上的项目时间和参赛人名字,看着自己和温淮骋一上一下的名字,叹了口气。

单月坐在他后面的台阶上,递给他一根棒棒糖:“感觉今天要下雨了,昨天还是大太阳的。”

苏未屿接过糖说了句谢谢,又抬头看了看天,乌压压的层云盖住了天光,天色暗得像是凌晨三四点。

“每年运动会都能赶上一次下雨也不知道是什么玄学。”单月含着嘴里的糖,囫囵说着,又从书包里掏出雨伞和一包塑料桌布,“一会儿你们要是坐的地方湿了记得问我要塑料桌布和报纸,我带了不少备用。”

“嗯。”苏未屿点点头,“我去检录了。”

“奥对,你要跑四百了,班长是不是已经去跳高处检录了?”

“嗯,江凯明刚和他一起去的。”苏未屿说。

单月看了一圈身后的位置上,好热闹的大多跑出去看比赛了,座位上只剩下一部分人在聊天或者看书,“那我陪你去吧,我给你拿水和衣服。”

苏未屿摇摇头,他还不是很适应单独和女生相处:“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单月刚想说怎么能让运动员自己一个人去比赛,就见不远处江凯明正通过狭窄的路道穿过人群回来,“哎,江凯明回来了,让他跟你去吧。”

苏未屿一转头,见江凯明已经到了跟前:“你不是去看跳高了?”

江凯明轻喘了口气:“你这不是要跑四百吗?我过来先陪你跑了,跑完咱一起过去看他跳高去。”说着把手搭上苏未屿的肩,“累死我了,要不是温淮骋提醒我,我差点错过时间了,啧,我和你说跳高那围了不少人,你是没看见,一眼望去全是女生,我要收回我昨天说他没女生缘的话。”

单月在一旁默默翻了个白眼,拿棒棒糖戳了戳他:“别八卦了,快陪人家检录去,待会又要广播喊人了。”

江凯明嘻嘻笑着拿过棒棒糖就带着苏未屿往检录处去,一路上又说了些别的,但苏未屿全然没听进去,从刚才听他说跳高那围了一群看温淮骋跳高的女生开始,他就觉得心里像是堵了一口气。

直到冲过终点线的那一刻,他甚至没有顾及到欢呼着上来给他递水的江凯明,一停下就想往跳高赛区跑,要不是录入成绩的老师及时喊住了他,估计他都快忘了自己是在比赛。

“我去,你急啥呀,那边起码还有三四轮呢。”江凯明拽住他的胳膊,把水塞他手里,“不过你这是受啥刺激了?跑那么快,刚刚差点就把第一给超了,牛啊!”

苏未屿这才知道自己刚刚原来跑了第二,比几个体育生比能拿到这个成绩,的确是算是很不错了。

“一会儿上领奖台记得喊上单月,让她给你拍几张照,啧,到时候给你贴教室后墙上。”江凯明在旁边喋喋不休道。

苏未屿揉了揉脑袋,被他吵得头疼,好不容易终于弄完了成绩录入,赶紧往跳高那跑去,江凯明一边在后面追,一边感慨这人刚跑完四百米竟然还能跑那么起劲。

等到了跳高区,果然围了一大群人,苏未屿挑了个视线好的方向走进人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高在一众女生里过于醒目,还是自带着冻人气质,左右都非常自然地给他让出了位置,让他十分顺利地就来到了最前排,又恰好正轮到了温淮骋的顺序。

温淮骋换上了方便跳跃的运动短裤和运动t恤,露出了肌肉线条流畅漂亮的小腿和小臂,加上一张自带滤镜的脸,站在一众运动员里,委实过于出众了些,若是目光有实质,苏未屿相信此刻温淮骋必然已被周围人的目光所成的网给牢牢覆盖了。

只见志愿者挥下旗子后,温淮骋借着一段助跑来到杆前轻松一跃,稳稳地过杆落在垫子上,工作干净利落。身边立刻响起一阵掌声和欢呼。

“你也是来看他的吗?”站在苏未屿身旁的女生侧目看向他,突然问。

苏未屿愣了愣:“嗯。”

女生目光落回温淮骋身上,面上笑容明媚又带着骄傲:“他很厉害,对吧。”

第24章

苏未屿看着这个女生,突然明白了那目光里的深意。

温淮骋从垫子上起来,看到苏未屿后冲他笑了笑,走到后面排队的地方后对他招了招手。

苏未屿回了神,往温淮骋那边过去,就看到陈述也在旁边,脚边放着箱矿泉水,手里还有一把硬币。

那边江凯明也终于找了过来:“哎哟,陈述快给我来瓶水,这一来一回给我累的。”

陈述翻了个白眼:“人家苏未屿跑四百还没说累呢,你倒累上了,给你虚的。”说着又转向苏未屿,顺手从脚边拿了瓶矿泉水递给他,“跑得咋样。”

苏未屿接过水,说了谢:“第二。”

温淮骋笑着揽上他的肩:“厉害啊。”

“你呢,现在排名怎么样?”苏未屿侧过头问。

“还行,目前综合成绩他排第一。”陈述抢答道。

苏未屿对温淮骋举了个大拇指,又问陈述:“你从那找的这么大一箱水?”

“他这是搁着做生意呢,外号零售小王子,你翻他书包还能翻着一些小零食,都是拿来卖的。”江凯明凑上来说。

苏未屿讶然,陈述看着并不像生活有困的样子,委实没必要为这点钱耗费心力在学校搞什么小生意,这水看着只有一箱,但要从小卖铺搬到这来,也得花不少力气。

陈述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对苏未屿解释道:“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就想着做点小买卖挣钱,不过其实也就是挣个零花钱,后来条件好了就不怎么搞了,我现在主要是想着便利大家嘛,嘿嘿嘿。”

温淮骋补充道:“他就是喜欢搞点小生意什么的。”

“是啊,我觉得咱几个就陈述最有潜力做大老板,倒时候苟富贵,勿相忘啊。”江凯明到底

还是从陈述那拿到了水,便拧瓶盖边笑着说。

陈述呵呵笑着抬脚踹了下江凯明的屁股:“行啊,倒时候雇你当我们公司保安。”

江凯明灵活躲开,两个人在一旁打闹起来,温淮骋看着两个人,露出一脸慈父看傻儿的表情:“等我这边跳完,你是不是该去领奖台了。”

“不知道,应该有广播吧。”苏未屿说。

温淮骋点点头,刚想开口就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温淮骋。”

苏未屿听出这是刚刚那个女生的声音。

温淮骋看向喊他名字的那个女生,面上的轻松和自在瞬时收了起来,只剩下淡漠的客气:

“你好,有什么事吗?”

苏未屿站在一旁,视线跟着落在女生身上。

他刚刚只是匆匆一瞥,现在看却发现她有一些眼熟。女生个子很高,约莫一米七,一双大眼睛,长发微卷,三七分,唇上抹了层淡淡的唇蜜,皮肤很白,苏未屿观察着,得出这是个他人眼里算得上漂亮的女生的结论。

陆茜当然不知道苏未屿在想什么,但若是知道这个“算得上漂亮”的评价,大概要无语一番。但事实上她根本没在意苏未屿,她的注意力全在温淮骋身上。

“我是二班的陆茜。”她微扬着下巴,露出流畅优美的下颚线,眼里是与生俱来的作为美人的自信。

苏未屿终于想起了为什么会觉得眼熟,陆茜是二班入场式的领队,入场时路过了在排球场候场的十五班。

温淮骋礼貌地点头:“所以,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陆茜看着温淮骋,嘴角微扬,抬手撩了撩刘海:“没事情,就是想和你认识一下,可以做个朋友吗?”

苏未屿听着这话,嘴紧紧抿成一条线,看向温淮骋。

江凯明和陈述顿时挂起了看戏脸,目光在两人之间轮转。

温淮骋显然也是一愣,还没等想好回答什么,那边跳高又轮到了他,他心里松了口气,冲女

生歉意一笑,指了指跳杆:“我得去比赛了。”

陆茜倒是不觉得尴尬,也没有问话落空的失落,爽快点头:“不用管我,去吧,比赛加油。”

温淮骋也不再回话,头也不回地去做准备了,留下苏未屿三个人和陆茜几个人相互打量。

江凯明八卦之心已然按捺不住,见没人说话,率先打破沉默:“你是陆茜是吧?”

陆茜看向江凯明,礼貌笑道:“是的,我是二班的,你们几个人关系很好吧。”

“我和陈述和他老朋友了。”说着一把揽过陈述的脖子,有看向苏未屿,“未屿和骋哥前后桌,他俩最近那是形影不离的。”

苏未屿被这句“形影不离”说得一激灵,总觉得这个形容肉麻得很,但细细想来,又的确如此。

陆茜听这话多看了眼苏未屿,而后对他笑了笑:“我知道,我每次路上见着温淮骋都能看到他。”

苏未屿微微蹙起眉头,莫名有些不爽。

温淮骋那边准备助跑,几个人默契地都不再说话,一齐看着他再一次起跳,这一轮跳完便只剩下了三个人,方才前面跳的都已经止步在现在这个高度。

然而对于温淮骋来说,这个高度距离极限还有一些距离,因此这一跳并没有什么悬念,排在他后面的是这次比赛里和他实力最相当的男生,是十三班的朱宇。

朱宇也是轻松一跳便过去了,显然,这也不是他的极限。而在他后面的男生则在最后落地时不小心碰落了杆,止步该轮。

于是到后面就变成了温淮骋和朱宇两个人的极限对决,苏未屿眼看着杆子的高度不断被调整上升,默默捏紧了手里的瓶子,周围的人也不再交头接耳,一个个都紧紧盯着两位运动员的起跳,每当两人成功跳过,则响起掌声与欢呼,轮到下一个人准备,则又立刻安静下来,屏息观看。

眼看着杆子已经升到了接近一米八,仍然是温淮骋先跳,朱宇后跳,然而起跳前,温淮骋走到调杆高的同学旁边说了句什么,就见那杆子的高度又被往上调了调。

“我去,这杆高都快接近他身高了。”

“温淮骋也太厉害了吧,这真的能跳过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