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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慈郡历经战乱,活着的老者大多福大命大,但实在凤毛麟角,倒是这两年陆续从外郡回来好些本地乡人,见到孟苍舒都纷纷前来敬酒。

“刺史大人……我本以为这辈子没命再回来看一眼故土……走的时候,这里到处兵荒马乱,多好的田地也都荒在那里,更别提有些丧尽天良的乱臣贼子,给地里埋了井盐,不让耕种,好押着没田可种的百姓上战场送死去……”

说话的老人已是古稀之年,颤颤巍巍的手里不断落下满杯酒盏中溢出的酒液,眼中亦是湿润,老人的子女左右扶持,也是朝孟苍舒拜了又拜,想替老人说话,却又被老人制止。

他继续自己说道:“那时我带着家里人跑荒去,什么都带不走,连最后的一只羊都杀了腌成肉干藏起来……结果在半路为了让搜东西的兵痞放行,只能……只能把最后的银钱和吃食都交出去,一家人饿着走过了壶岭关,九死一生,才到了灵武郡……我当时想了,这家这故土再好,我也不会再回去了!”

说罢老人泣不成声,旁的人大多有相同经历,皆以袖拭泪啜泣难平,虽不似悲鸣哀鸿遍野般震撼人心,但这细细若雨的苦痛,却教孟苍舒心头一样苦涩。他接过祝酒,知道老人还有话没有说完,便也出言安慰道:“老伯今日是替大家畅言,有想说的话不必顾忌,古人云‘天地不可欺’,我们在这里春祭便是祈求风调雨顺天地彰懿,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给天地而听的呢?”

这番话让老人更为激动,直道:“好!好……那些有欺天地的人都遭了报应,我们也该过上好日子了……”

旁的一位年轻些唯有须发稍显白迹的老人上前一步,也敬了孟苍舒一杯酒,缓缓道:“咱们祭天地,也得谢父母官。我自太苍郡一路回来,所见之处皆是沃野,所到之路无不夯实,里堠一个接着一个,越往家乡近,我越是快活……仿佛见着战乱之前的模样了……多亏孟刺史造福百姓……”

孟苍舒不敢居功,只饮下酒液,而后恭敬道:“圣上英睿,扫平六合还都于京师,安泰天下以养黎民,良慈郡今日能再现繁庶初景,也是这份太平使然。我不敢于各位尊长面前妄称德行,圣上允命于我,我也必当竭尽全力报偿,加之良慈郡百姓勤勉德沛,胜万难于危命,才有今时今日这般景象。”

庞绪和顾廉也在一旁听着,二人相视一笑,想得皆是孟苍舒这话再合适不过,又不自傲也不推诿,反倒让人人都听着舒服。

这般功力也不知他是如何炼成。

众人忙道大人过谦,一个个都聚拢来敬酒,春风料峭里,孟苍舒接过一个又一个热情的酒盏,好在大家热情,但也有其他人分担,几位老者又来谢庞绪的功绩,只说本以为他是武夫,却没想竟将郡东治理的细致安宁,原本的疑虑全都打消……诸如此类话语接连不断,庞绪竟是比孟苍舒率先不胜酒力的那个。

见大家都已尽兴,孟苍舒又请回萧玉吉,让她最终对这近百位花甲老人言说真正的惠及之语。

“我朝恩延重老,惟孝不移。圣上怀德柔仁,怜恤老幼。我等深受圣恩,自然要以衍圣德。良慈郡百姓,如家中有户籍所列花甲之年老者,皆可享有年岁恩俸。”

这是四姓之乱国家繁庶时才有的恩惠,孟苍舒曾和萧玉吉算过这笔账,良慈郡老人实在很少,不如拿每年这些银子当做慈恤之用,眼下或许看不到什么收益,但有些长期投入还是有必要的。

萧玉吉也觉这是善举,便答允下来。

众人听闻,皆感激涕零而叩拜。

耆老宴结束已是傍晚黄昏,庞绪是教人扛着回去的,倒是孟苍舒意想不到的酒量好,只是走路微微不稳,脸颊发热,不管是脑子还是舌头都还算好用,一两件急迫之事顾廉报上来时,他还能理清思路安排妥当。

孟父心疼儿子,总觉得他不胜酒力,又亲自煮了解酒的汤药。

刺史府就一个从前庞绪麾下受过伤的老卒在内帮忙做些杂活,这些细致的功夫都是孟宽自己动手,可他刚端着药碗走到门口,就被一慌慌张张的年轻人给撞到,解酒汤洒了一地。

“诶呦!孩子,烫着没!”

孟宽自己摔倒了来不及起来,忙问莽撞的年轻人,那孩子自知闯了祸,急忙去搀扶,连道:“我……我没注意……有急报……”

他是跑着进来的,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孟宽忙道:“不打紧不打紧,你有急事你快去说,别耽误正事了,我再去熬一碗,没多一会儿功夫……”他为人一向和善,也知儿子辛苦,便不多言语,只推了年轻人一把让他该做什么做什么,自己则负手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