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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良慈郡不是垃圾桶,孟苍舒对垃圾分拣也并无志向研究。他忽得冷下脸面,直盯着冒汗不止的王珂道:“从京师下来的官还能去到地方,可从地方下来的官又能去到哪里呢?但愿我这里足够使博士满意,不必在辛勤迁徙,平白劳动。”

说完他便止茶送客。

有的人要看说什么,有的要看做什么,王珂这种人何必多言,等着看他行止比听他一万句废话还有用。

接下来几人虽各有各的精彩,但总体而言,还算妥当,有真在地方做过官吏知晓人情世故的老吏,也有走后门硬塞进来的子弟,还有没什么经验,刚从太学出来似乎抓了壮丁般到这里仍然一头雾水的年轻人。

可以说为了丰富自己的为官生涯,孟家人真是足够努力。

但孟苍舒是做好了准备的,他一点也不害怕。

相反,该害怕的人现在怕还是在洋洋得意。

……

夜里,忙了一天的萧闳回到家中,趁着母亲睡了,轻轻叩响妹妹的屋门,听到里面应声才入内。

萧婵虽有疲惫之态,可整个人却十分焕发,见兄长来了,又再次确认母亲已然入睡,赶忙从角柜中取出一小叠写满字的纸张来:“哥哥,我都弄好啦!”

看着妹妹仿佛回到少女时候一般的雀跃,萧闳虽心中也有犹豫,但还是欣喜接过看了看,眉毛都要扬得老高:“不亏是我妹子!不是我说,你这个字啊,比伯恺写得要好多了,他那笔扒拉出来的书法,真真是……”

他略忘了形,提及孟苍舒,便看见妹妹略低垂了眉眼,忙道:“好了好了,哥哥不好,不该说这个,只是想夸夸你。”

萧婵温婉一笑,别过耳际的一丝碎发:“我还没谢谢哥哥替我找了这样的差事……虽说母亲不愿,但她到了良慈郡愈发严苛,我……我被她圈在家中,就连去院子浇菜提水都不许,只说矮墙多流言,怕我抛头露面,可是这里和别的地方不大一样,我看周遭邻居无论男女老少,虽是全都辛苦忙碌,但日日有说有笑,男女都出去耕作,回来修筑自家,偶尔还帮邻居搭把手,清苦是清苦,然而仿佛很有盼头……我家母亲只许哥哥忙碌,但家中屋子好多地方还要修葺,也有日常采买,总不能只让哥哥一人忙过了王府的事再回来做这些……实在……”

如此说母亲,实在不孝,但萧婵每日听得四邻红红火火的日子,十分艳羡,偏偏母亲固执,如何劝说也都是责骂,这才对兄长道出心绪。

其实萧闳如何不知?他们到这里来了一个冬日,如今三月春时方好,小半年下来,原本邻居的院子也是残破,前后街道亦十分荒败,可趁着尚未开耕,左邻右里全都把时辰花在打理自家上,眼见左右的院子在这段时间都是大变了个样子,重垒的墙、铺垫石砖的前庭,有些人家有心,额外在街边那侧开了斜窗,做起买卖,又将前后街道收拾妥当……但这些和他们家都是没有关系的,他们家来的时候什么样,如今还是破败如旧,丝毫无有新日气象。

他很自责,家中只有他一个男子,妹妹不好抛头露面,可他公务繁忙,无有时间做这些事,母亲身体又不好,只能这般将就。

他也曾想找孟苍舒说说,看看能不能雇几个人来收拾妥当,但如今郡上人力紧缺,莫说雇人,工匠都在南城几处忙活得不亦乐乎,他上哪里找去?

原本他也是想着,母亲是对的,妹妹这样的身份,不好人前露面,就该尊养。可他越是在良慈郡久了,越觉得此事无理。凡事都要看个情况,良慈郡眼下情形,实在是养不了半个闲人,孟苍舒将女丁看得与男丁一样重,之前兴建郡学时,他就说过但凡来搭把手的都算出力,记入簿册,将来若有子女入学,可免除资费。

但良慈郡因战乱遗留的寡妇颇多,膝下有个儿女,郡学若是免除费用还能管两顿饭,简直是太省心省力,却无奈自己无法碎石挑担,出不得力。

孟苍舒却让这些有心的寡妇舂米缝补,也给算作劳力,她们的子女与男丁子女一样优待,别无二致。

于是此时的郡学里面,那些挂着的幔帐与罩用,皆是出自本郡女子之手,便是连给那些北城孤儿的衣物,都是承明公主出了布材,这些女子缝制出来的。

一来二去,人人受益于此,萧闳也骤然明白,这般百废待兴之时,眼光莫要短浅,需得切实考量。

但他能明白这个道理,母亲却是决然不会同意。

于是,他想了个办法。

给妹妹写好的文书小心收好,萧闳安抚道:“这次我让你替辛女史抄录这些东西,但凡女史过目觉得可行,我便求她向公主殿下举荐你。你不必出们,也能在家中抄录帮衬一二,免得日日空对四面墙,心里空洞。至于母亲那边……我们先瞒着就是了,她年纪大,一时转不过来劲头,如果你能为公主殿下赏识,想来她也不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