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吉不以为意道:“自己的儿子到了这个境地,还称什么贤王。”
孟苍舒只是对公主的嫉恶如仇快人快语笑笑,继续将故事讲了下去:“这两人处处比试较劲,就这样比了两年,也还是难分高下,滕王也是无奈,可他的身体却是等不及了。一日他突发恶疾,深感大限已至,于是将两个儿子叫到床前,做最后的考验。”
萧玉吉听得耳朵都要竖起来了,不知后面到底如何。
“那滕王就说了自己已是不济,崩去之前,需要将国家与百姓交到可靠之人手中,已没有时间留给他继续考验,便就在这床前,两人分别说说看自己走之后,他们自己若继任为王,打算如何治理国家?”
萧玉吉觉得这时候也只能这样了,可多年的政治素养又告诉她,似乎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偏孟苍舒讲话慢慢的,她等后面等得都要急死了。
“前面我说过,弟弟是最聪敏的,素来也觉得自己在谋略上胜过哥哥一筹,于是便将自己的大略谋算与励精图治的打算和盘托出告诉父王,如何在其身后井井有条治理国家,他每一条都细细说来,从农桑到矿冶,从祭祀到典仪,事无巨细,他每个方面都已是成竹在胸。滕王自然欣喜自己的儿子有如此才干,然而……拿定主意之余却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一丝不快之感,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孟苍舒这次没有卖关子,径直说了下去。
“可大儿子却不一样,他是鲁直的人,从前小心思比不过弟弟他自然清楚,听了弟弟这样的话,也知不好,父王恐是主意以定了。但他来之前,他的幕僚跟他讲了今日之事该如何应对,此时死马也当活马医。滕王已艰难转头,问他如何想,他却一句不答,扑通跪下,痛哭流涕叩头不止。滕王看了也是心痛,要他不必如此,只管说是了,可哥哥仍是摇头涕泣,只说‘父王不可言死,儿不能无父’,之后不论滕王怎么安抚怎么询问,都只是哭着说一个不字,便继续叩头,嚎啕大哭。”
萧玉吉有种醍醐灌顶之感,在孟苍舒沉默的当口,她也放平了焦虑的心绪,缓缓道:“这个王位,想来是传给哥哥了。”
对公主殿下的心智,孟苍舒从没怀疑过,只是她身在此山,一时郁于亲情之困,看不分明,眼下大概已是了然,自己此时便只有轻轻鼓掌以示鼓励道:“殿下英明。”
但这一鼓掌,萧玉吉便不大乐意了,她觉得孟苍舒是真把自己当小孩子看了,自己弟弟读书,读得好了,萧闳就是这样鼓掌鼓励的。
没见过年纪轻轻就这么爱托大的人。
可她终究是在受孟苍舒的点拨,便也只是瞪大眼睛看着那个还在笑还在鼓掌的小子,一言不发。
“这个道理很简单,弟弟想的是家国事,却也是父亲的后事,人还没咽气呢,你连这个都想得清楚明白,是个人都要想,那你难道不早就惦记自己亲爹早些死掉?正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但哥哥却听了幕僚的话,作忠孝之人,只谈感情,不论道理,反而后来居上。其实他虽说是讲感情,可也是有策略的讲感情,那感情里,满满都是算计,老滕王未必不知,可他却喜欢。”
孟苍舒轻轻吐出一口气,看向萧玉吉:“殿下,不独老滕王一人,天底下的帝王,都是喜欢的。”
萧玉吉不自觉低下头去,并非思索这个道理,而是她其实明白,无非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罢了。
到底那个人是她的父亲,不只是君临天下的帝王。
孟苍舒看公主了然一切后寥落的申请,心下不忍,又道:“圣上如今是疼爱您和良川王殿下的,您旖旎之年,不在京师享受掌上明珠的尊贵,带着齿龄之幼的弟弟来此西陲边郡,治理朝廷都不愿意收拾的烂摊子,您是圣上马背上亲手教养的孩子,他如何舍得?”
萧玉吉最不愿人前露出情绪来,此刻也几乎难忍眼眶的红热,硬生生用坚毅逼迫眼泪留在眼眶中,绝不以脆弱之面示人——哪怕是孟苍舒。
可任谁都看得出来,这话已然触动她心绪深处的柔软和创痛。
“但,圣上是天下之主,他不止有您一个孩子,也不止良川王一个儿子。他要考虑的不只是如何做一个父亲。殿下,你要在圣上对你们姐弟二人愧疚怜爱之情尚浓时抓住机会,将依附和依赖尽数表现,不要有丝毫矜持。须知我们良慈郡已然出尽了风头,良川王殿下幼年时这样是无妨的,待他冠礼主事后,难道还能这般出头吗?若不在这个时候赶紧积累圣上心中的眷顾,只闷头做出政绩,那才是不求长远的自取灭亡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