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也跟着孟苍舒一道,保持优雅的沉默。
她倒要看看孟氏本家今日兴什么风作什么浪,更要看看孟苍舒打算如何应对。
“这匹便是当年害世兄险些身死的孽畜!”孟子世抬手一指,“它骤然惊疯,我爹与堂兄猝不及防,才致使误会似今日般难以转圜。唯有将此孽畜交给世兄亲自处置,方能彰显我家之诚意。”
萧闳差一点就站起来说,你为什么不把你爹和你堂兄牵来让我兄弟处置呢?那不是更有道歉的样子?
可他知道不能这样做,这只会给孟苍舒落下话柄,到时候京中之人如何议论想都能想得到。
此刻孟苍舒如果原谅,便是萧闳都咽不下这口气,但如若不然,他们真的准备好与孟氏为敌么?
李丞雪在底下已经快按不住冲动的顾廉了,还好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马和孟子世身上,他们坐得位置又靠后,他才敢用极低的声音凑近顾廉耳边开口劝说这位目眦欲裂的前辈:“顾内史别急,他们说是马的错不过是欺负马说不出话罢了。大家都不是傻子。你如果跳出来,倒让大人不能按照原来的想法说话,还得给你找台阶,你要是实在生气……不然就捏这个吧。”
说完,他在案几底下给自己的拂尘塞进了顾廉捏出咔咔响的手里。
顾廉听了这话才硬生生忍住上前去抽人耳光的冲动,一把薅住浮尘的穗子。
这个时候,孟苍舒站了起来,缓缓自上而下,走到那匹骏马面前。
大家的目光也跟他移过去。
孟苍舒并未展现出对此匹良驹的畏惧亦或怨恨,相反,这匹年纪已经可以算老马的“旧日相识”非常温顺,任由孟苍舒抚摸自己已然黯淡且杂乱的鬃毛。
这匹马显然一路被苛待许久,肋骨已能清晰显现,身上的脏污散发出并不舒适的味道,似乎眼也因病而略有浑浊,尤其是几处鞭打的伤痕仍泛着深红,似是还未好全,就被赶了千里的路,来此谢罪。
“确实是他。”孟苍舒只轻描淡写一句,“鬃毛长齐了,我差点没认出来。”
孟子世万万没想到孟苍舒会这样说。
他本着伯父的意思,给孟苍舒台阶下,指望他能顺势和解,好教当场的人做个见证,谁知孟苍舒似乎是领情了,但又没全领受,也不言及是否愿意和解,更没有怨怼愤怒之语宣之于口。
“孟御史下次当说客,还是得先问清再来,不然如果我存心让御史大人下不来台,那今日这宴席还怎么宾主尽欢呢?”孟苍舒轻轻拍抚马的脊背,笑着娓娓道来,“这匹马名叫银骓,是你父亲的爱马,据说血统甚有来头,又可考至春秋,是绝世的骏马,它自幼驯养醇熟,如何会骤然惊疯?其实,那天他只是被人点燃了鬃毛,动物哪有不畏火的?此马又疼又怕才拖着被绑在他缰绳上的我到处乱窜。孟御史冤枉它了。”
“那又是谁绑你在上头,谁点的火?”
庞绪听不下去,用力一锤案几,芦菔汤和茶洒得到处都是。
他军旅多年,雷霆之怒下颇有威势,孟子世惊惧之中不自然后退一步。
“我被打晕前,算自己在内,也只有三个人在场。孟世弟不是已经告诉大家还有谁了么?”孟苍舒笑着说道。
顾廉听不下去了,蹭地站起来,李丞雪一看不好,也跟着跳起来,操起老本行,一甩浮尘抢先道:“福生无量天尊,如此良驹,为人驱策,怎知人心险恶?贫道掐指一算,马入庭,主急况盈门,乃是凶恶之卦,不宜再行宴饮了。”
然而因顾廉太生气,方才一会儿给他浮尘已扯掉了好一半须子,他此刻甩起来全无气势,倒甩得漫天细须纷纷而落。
浮尘细须落在承明公主的案几上,她看了一小会儿,抬起头来道:“是父皇的旨意要你们来致歉言好么?”
“不……不是……”孟子世胆子再大也不敢这样狂妄,“只是顺路……”
他被孟苍舒的直白惊到,万万不敢想此人竟如此直言不讳,逆转今日被动,人前没有一句软话,却也半点没撕破脸面,仿佛给他家留了好大的体面,更显得顾全大局了。
“既然如此,此事该你们私下说,今日设宴乃是郡府衙门的公账行公事,若如此来,岂不坏了规矩?天底下的官吏若都仗着沾亲带故的,专用公宴来利私行,如何对得起天恩浩荡?”
萧玉吉冷冰冰的神色看着孟子世,任谁也猜不到,她在案几下的手,也早已捏得麻木发白了。
孟子世再后退一步,不知如何辩白,正在这时,孟苍舒却正色敛衽拜道:“多谢公主殿下教诲,下官必然谨记于心,不敢忘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