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是看你如今得势,我觉得,是有试探你记不记仇的意思,倒从我这里下手,真是臭不要脸!”孟宽恨恨道,“我没给好脸色,也什么都没多说,只说自己是置内小丞,微末的吏员,受不起御史大人的拜见,打发他去找你周伯父了。他从京师出发来良慈郡公办,绕了那么大弯路到咱们长岭置安得什么心?当年你上任这么绕是为了见亲爹我一面,怎么?我是他亲爹不成?还要他专程跑一趟?”
这话给孟苍舒逗笑了,他好久没有这样松弛,只觉得有父亲在身边真好:“既然爹都知道他们打得什么主意,怎么还这样惊慌,冬日眼看就要封山了,急吼吼跑出来挨冻。”
“你是新官,就算是圣上垂青,那也没有根基,我怕你一时意气用事,因当年的事给了他不好看的颜色……”孟宽知道这样说是委屈儿子了,可他是父亲,不得不往长远了想,“儿啊,都说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的肉,你娘掉下你遍走了,爹带你这么大,你就是爹身上的肉,爹如何愿意委屈你?爹恨不得给那些欺负过你的人宰了!可是爹更怕你被他们构陷,一辈子就又耽误了……”
孟苍舒笑着拍拍父亲的手背,却忽然感觉父亲瘦了,已经能摸清清晰的骨骼在掌中,心中顿时寥落悲伤。
孟父继续说道:“我也想你风风光光出气,但是……但是他们势力大,咱们能不卑不亢就不卑不亢,若是不能,再给下马威,你周伯父见多识广,他也说了,这般试探就证明他给你当回事,你不用假以辞色,但也千万别张口闭口都是当年……孩子你要是真委屈,就怪爹当年没看护好你……”
“爹,再没有比你最会看护孩子的了,你看你这千里外还跑来看护二十多岁的儿子,旁人可比不上。”
孟宽眼中的泪意被这话给笑破了,他无奈摇头:“你小时候就最会说话,我也不知道瞎担心个什么……”
“爹是怕我左了性子,和孟家的人较劲,得罪朝中权贵,丢了如今越来越好的前途?”孟苍舒将父亲的话展开来说,面上笑盈盈的,看不出半点为难,“爹说得都是不能再好的好话了,我干嘛不听劝?就照爹说得办,咱们不卑不亢,不主动寻仇,但也别给他一副上赶子原谅的劲儿,就算现下真起了冲突……爹,儿子是两千石,俸禄都换成铜板,砸也能砸死他了!”
这样说笑,孟宽才真正放下了心,知道儿子心中有主张,自己带来的消息又给了提前的准备,于是才安然休息。
第二日,孟父又开始忙活。
他这次带来了好些土产,虽说不是什么昂贵的土仪,却在良慈郡极难寻觅,其中一大份他专门给庞绪留了出来,听说这位县侯大人和自己儿子是过命的交情,那必须第一份的预备好。
承明公主和良川王的也少不了,这本就是单独预备的,出于礼数,决不能怠慢。
剩下的东西足有一车,但凡良慈郡来拜会的,前后脚出来的新吏和百姓见者有份。
有些是受了孟苍舒的恩惠帮扶,听说老太公来,怕冬日里缺东西,匀出点家里的炭送来的;有些是军中匠作,感谢孟苍舒帮忙安置,也带了些自己打的家具搬来给老太公用;这些人本是来送礼的,结果反倒全部满载而归。
孟宽多年在长岭置,待人接物说话的本事十分了得,人人都觉得如沐春风,加之他个性宽厚风趣,一时之间旁人再见孟苍舒都道老太公的好。
孟宽倒也不是出手阔绰替儿子收买人心,他送的东西其实平常不过,长岭里的菌子晒成的干、秋收的果子渍了蜜还有一些哪处山林都常见的坚果山货,往来长岭置好些商贾拿最便宜价格都能收到的土产,本不是什么名贵物品,在长岭置的餐桌上常见。可因是一番道路同人一起来的,而良慈郡几乎什么都缺,倒显得无论是价值还是心意都格外贵重起来。
这一日孟宽看着临时郡衙的前院后院都没个墙,他们置内小吏住得屋子尚且和前庭有墙隔开,这样太没规矩,于是便用院里堆着现成的废墟里的石砖重新削平,亲自动手给儿子建起府衙来,他自己又跟顾廉要来几处修葺地方砂浆的材料,趁着没有冻住,赶紧动手。
孟苍舒和人去了郡东的粮仓查看,顾廉又去各处望火楼监察,所有小吏和匠作都已派出去,连郑平都临时被抓去替郡内赶车送货,只有孟宽一人在忙前忙后,这时一阵马蹄声骤然踏破雪后的宁静,孟宽在长岭置这么多年,最警醒的就是马蹄和马车声,他们这样传驿的官吏听到这声就代表来了事,于是忙放下手头的砖石,拍拍土往外走,果然是个军士在马上,正好跳下来到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