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页

要是别的姓孟的来,孟苍舒他爹孟宽也就罢了,然而这位孟子世的亲爹就是当年那个欺负儿子的混蛋, 他无论如何也在长岭置坐不住,周安便让他告假,亲自过来看看孩子,将这件事一五一十说了,如今的孟苍舒不比从前,也未必就会一味让人欺负了。

在座几位听完了郑平的话,除去顾廉一头雾水, 心道走亲戚怎么走出仇怨来了?其余人皆是沉默。

孟宽的脸色最难看,他想开口说什么, 但最终还是垂着嘴角, 只用忧虑甚苦的目光去看儿子。

谁知孟苍舒倒笑了:“来都来了, 那就好好招待吧。”

“孟大哥, 这人没安好心,在长岭置就胡乱打听, 我舅舅说他八成是替人跑腿的,叫你警醒!你别不当回事!”郑平看孟苍舒还笑得出来, 心里愈发急躁。

“那总不能给打出去吧?”孟苍舒摊开手,“人家可是朝廷命官,持节赐诏。”

萧闳看孟父的神色不安,也帮兄弟出言安慰:“如今伯恺也是朝廷命官,他们二人互不相扰也就算了,若是姓孟的找事,难道还能为难圣上亲自褒扬过的两千石不成?就算他家人再骄恣无道知进忘退,我们也不是朝中完全说不上话了。”

其实他想的是,自己来之前景司徒也传召过,说是他们在良慈郡遇到什么困难便记得说,摆明了将他和孟苍舒当做门生一般,姓孟的在朝中再骄横,也越不过大司徒去。

这话果然是有点用的,孟宽神色稍霁,一拍大腿,说是带了好多他们长岭一带的土产,给衙门里的分分,于是招呼人去和他到外面拿,一时大家又活跃起来。

最后走出去的顾廉却回头看了眼仍在沉思的孟刺史,不由得慢下脚步。

“大人……是你的仇家要来了么?”

孟苍舒朝他笑笑:“绣衣御史代表天子,他是我仇家,那天子不也是了?”

“可好像老太公很担心的样子……”

“你第一日跟着我在城里转,你爹娘不也担心?难道我是你仇家?”

顾廉说不过孟苍舒,挠挠头,最后道:“大人,我曾经也在逃亡时跟着爹娘借住过有些家资的亲戚家,我知道寄人篱下滋味不好受,虽不知大人受了什么苦,但让老太公如此忌惮,必然是不可饶恕之事,您别太掉以轻心,就算您是两千石官吏,若是绣衣御史回去滥用职权参您一本……咱们离着京师十万八千里,辩解一句谈何容易?”

顾廉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关心的意思却是溢于言表,孟苍舒拍拍他的背,柔声道:“我知晓轻重,你快去拿东西,晚上带回去给你爹娘也尝尝我家乡的特产,这里都是吃不到的。”

顾廉这才满怀心事的离开。

可是为此事忧思甚多的人又何尝只他一个?

太阳下山后,大雪夜里静得怕人,孟宽却无论如何都睡不踏实,他披衣起身,去到隔壁院子看看儿子睡了没,果然灯烛的亮透过残垣断壁看得一清二楚,他本旋踵犹豫,不想打扰儿子公务,可思索一番,还是下定决心,推开了房门。

“爹,怎么还不睡,旅途奔波就多歇歇,庞县侯听说你来了,明日晚上非要请咱们吃一顿。”

孟苍舒自榻上下来搀扶父亲坐好,又往盆里填了几块炭。

他将地龙烧得最好的屋子给了父亲,此刻自己屋子里要多添炭才足够暖和。

还没坐下,孟宽就开始了他最擅长的絮叨:“你这孩子……信里只说个好字,怎么不说自己住得屋子都是破破烂烂缺东少西的?还好你爹我知道你是个什么德性,厚的帘子褥子我都带来了,有几床是你周伯娘给缝的,她也惦记你惦记得不行……”

孟苍舒是个极有耐心的人,他就这样笑眯眯的听,直到再添一回炭,父亲才将生活问题絮叨完毕,转入正题:“……孟子世到了长岭置,是先来拜见我的,我训斥他说不合规矩,怎么京里来的官不懂这个礼数他应该先见置啬夫才是道理,哪有私交拜会在公务前的?况且我和他家无甚私交好说!”

“那他必然是来说情的了。”

这样一说,孟苍舒便心下了然。

知道自己儿子是十分聪明的,孟宽也不意外他会猜中,可想了想,还是暗恼不已,哼了一声道:“他还好意思叫我世伯!他爹当年干了什么会没告诉他?缺德人生的缺德种子,我不愿意搭理,他就非说什么是他爹嘱托他来向我问安,将来也会当面向你代父告罪……真是混账话,你当年在床上快咽气的时候,怎么没见他们家人来告罪?”

提到伤心事,父亲的眼眶便红了。

孟苍舒赶紧给添茶顺气道:“没事,眼下我活蹦乱跳着呢,他们这时候来更好,儿子心里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