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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一开始母亲确实也不同意,但萧闳当时脑子一热,早在大司徒府衙同意了调派,告身书都签署完毕,只等交接工作与动身,母亲生了会儿气,可后来也被自己与妹妹一道说服。毕竟是升了官,人挪活树挪死,怎么都是条离开当下窘境的路。

可是越往西走,母亲的脸色就越难看,到了良慈郡境内,几乎就不怎么与他讲话了,显然是这里实在破漏,让她失望了。

连带自己,想必也是让母亲失望不已。

萧闳的心寒犹胜天寒,明明他欣喜至极的事,却被如此训斥,一张口无法替自己辩解,只能堵着心气一言不发。

一旁屋子里的妹妹悄悄掀开新挂的帘帐一角,见哥哥被训斥得如此窘迫,眼泪便忍不住落下,可她也惧怕母亲,不敢来劝阻,只能偷偷帘后抹泪。

见萧闳低着头看上去十分恭顺,萧母并未顺气,更是觉得怒火中烧道:“你心中竟也委屈,你可知今日你母亲和妹子受了多大委屈?”

萧闳一惊,忙抬头道:“发生什么了?母亲和妹妹可还安好?”他由母亲带大,与妹妹相依为命,这两个家人就是他的命脉。

萧母冷哼一声,阴恻恻的表情似是连回忆起来都是盛怒:“今日到了这里,院子左右的人家竟如此不知礼数,竟隔墙看着我家往里搬东搬西!”

想到院墙不过半人高,应是本地缺少砖瓦,民居也不能笃实修葺的缘故,旁人或许不是故意,毕竟矮矮的墙,视线怕是不用往上抬,隔壁都看得一清二楚。这确实不方便,但承明公主和良川王二位殿下都还只能住在船上,连个王府都没有,孟苍舒更是要将就在府衙内吃睡,他家给安排了独立的院子,已是十分优待,可如果拿这话来劝母亲……

萧闳知道母亲的脾气,是断然不敢开口火上浇油的。

萧母扬声道:“咱们家门庭再落魄也是姓萧!堂堂的皇亲国戚!你爹在时,就算日子过得清贫,那亲朋好友上门来,都是要递帖子才是礼数周全的。也不知哪里来的乡野村妇,粗鄙无状,竟也配踏进我家院子!说什么见我家搬迁,送来壶菜汤,我家难道短她那口吃食不成?越墙张望别家院落宅中私事,已是无礼至极,又不事先传告待主家答允便上门,简直是粗野败俗!这是什么毫无风化之地?难道圣人的教诲这里的活人都没听过不成?竟半点做人的礼数都不讲!”

良慈郡因还在最艰难的时日,用孟苍舒的话讲就是百废待兴,不过人心在慈悲川敛骨和郡东平叛后却十分齐整。想来邻里互助的时候多,说话也多,不似从前在京郊人情那样客气拘束,母亲想来是不习惯,加上她是大家出身,便是最穷困的时候,也教他们兄妹礼数与教养是第一位的,所以才如此愤慨。

萧闳看着地上的水渍和陶片,心道大概这就是那壶菜汤了,母亲盛怒之下,怕是妹妹也被训斥了一顿。

他心疼妹妹,怕自己还嘴让妹子再出来挨骂,就只和平常一样忍着道理不讲,等待母亲发泄完。

“你妹子还未嫁人,那粗鄙妇人竟说什么缺东西去她家里拿,笑话!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如何随意迈出院门?她家的女儿难不成就是这样不顾脸面招蜂引蝶的浪荡做派,竟也勾着婵儿有样学样不成?”萧母眼中蓄满了泪水,脸色也极其苍白,咬牙切齿,“这里如此不堪,仿佛没有受过教化,天下竟还有这般野蛮之地,就算是当年叛军在的地方,也未有如此景象……”

“娘!”这下萧闳已是白了脸,便是孝道都不顾也得开口打断,“你这是什么话!这话可不能出去说啊!”

萧母自知失言,却仍是铁冷着一张脸,强撑道:“是,你娘气糊涂了,便轮到你这个做儿子的指教,你刚到这里不过半日的功夫,素日来谨守的礼数也忘到脑后去了,好,很好,真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啊!”

“儿子失言,忤逆不孝,请母亲责罚。”

只要母亲不这样说话,萧闳便知足了,他赶忙跪下,战战兢兢三叩请罪。

“来良慈郡赴任是儿子一意孤行,母亲若责怪,便责怪儿子吧!”

到底是自己养这么大的孩子,见如此向自己赔罪,萧母的气也略略顺了,硬着心肠不去扶。

她正要开口,萧婵突然从帘后出来,也在哥哥身后一步处端正跪拜:“是女儿一时糊涂,忘记母亲素来耳提面命的礼数,忘形不知,竟与外人说了那么多句话,实在是伤风败俗,惹母亲生气实属不孝,母亲如若想要责罚,便责罚女儿吧,哥哥明日还有公务在身……”

“你们两个……我怎么生了你们这样的孽障……”萧母以帕拭泪,“若不是你们两个拖累,我早便寻你们父亲去了,何故在人世上遭这份罪?你们父亲在天有灵若是知晓你们如此不孝,该如何安然?你们是姓萧的皇亲国戚,就算如今我家没落,也不能辜负这份与生俱来的尊贵!做人贵在自强,平日里我怎么教导的,来了一处新地方便全忘了,我的命为何这样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