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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苍舒很早就清楚,即便是人,也要对自己待价而沽。

这并不是不够自珍自重、自比于物的自甘堕落,相反是更要将自己看得重要,才能目光长远,不必靠着贬损自己而是抬高明升,来得到真正想要的东西。

天下人里,除去亲近交心者,看人时却常以利害辨析以权势地位暗断。看似清高的高位者,却最重此道,虽然他们口中所言却都是满口大义。他们看人都是纯粹的只看人之利己有几多之能,来交谈亦或深交,并非所谓单纯的欣赏喜爱可以一概而论。

陆机的《招隐诗》里头一句就写“明发心不夷,振衣聊踯躅。踯躅欲安之,幽人在浚谷。”其意不言自明。这诗本就是自矜富才的文人想要彰显不为高官厚禄所动之心,宁愿守拙于荒野,不愿入仕为官。

景虔是觉得他也这样被隐没的人才,只能在良慈郡被人填补窟窿,即便是两千石,也不如在京师前程似锦,可其实不然,孟苍舒有自己的打算和计划,但景虔的这只手伸得出乎意料也恰到好处,他没有理由不接,只是接的时候,需要一些技巧。

于是孟苍舒略略侧头,提起笔,落在纸上时却不是那首《招隐诗》,而是另外的字句……

……

要说最近京师官民当中都有个同样火热的话题,便是良慈郡竟有王广兴部将欲要造反,多亏新刺史与公主殿下机敏过人武勇德沛,将一场国之大难消弭于无形之中。

如今百姓最怕的就是一个“乱”字,日子才刚刚见好,元气尚未恢复,若再来一场兵荒马乱,怕是再来十个圣上这样英明神武的中兴之主也顶不住如此乱世。

在被押解入京的乱贼们打杀于铜驼下后,这份话题的炽热便被另一个渐渐取代——那就是杨家女儿得蒙圣恩立为了皇后。

杨家虽也是世家,可却并非故日里煊赫士族,他家略有氏名,历来由军中武将当家,一贯为那些文林士族所低看,但谁知景虔却愿意将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杨家在太尉府做到令使的小子,众人当年便十分惊讶,有些士族私下不免议论其有辱斯文,可今时今日,有些明白事理的才看出人家景司徒才是真正的高瞻远瞩。

皇帝并不亲近旧士族,却也做到了拉拢与器重,但要论亲,还得是那些一道打天下如今皆有封赏的武爵新贵。故此,原本好些世家打着注意想和新帝更进一步,便将女儿送入深宫,妄图能染指虚悬后位再造当年的煊赫家世,谁知皇帝该宠就宠该睡就睡,却根本不往立后之事上多走一步。

但杨家却不一样。

他们是一等一士族景氏极近的姻亲,也是皇帝从龙之功的近臣,否则太尉令使这有军权的实职也轮不到他家世袭罔替,皇帝自然信任非常,选他家的女儿做皇后也是保障自己真正亲信武爵们的地位,给他们继续平衡朝局的底气。

而景虔早就看出这份心思,将独生女嫁到杨家,生下的儿女既能继承杨家的家业,又叫一声自己儿子嫡亲的舅舅,两层关系俱在,便是将来士族不受器重,两家的血脉也有后路留在。

这样的关系旁人想通了纷纷悔之晚矣,景虔本就是炙手可热的门庭,一来二去更多人想要攀附亲近,哪怕学些春江水暖鸭先知的门道,也是知足。

谁知这日,景司徒突然邀请了平常好些沾亲带故和朝野上三公一十二卿等人来自己府上座宴,一时人人无不想要得此列席之幸,却苦于无门,只等望府兴叹。

开宴当日,萧闳便早早来到景司徒私邸,生怕比哪个上峰来得晚而失礼。果然还有人更早到,看见是他来,许多人纷纷私语,心道景司徒没有请好些豪门贵眷,却怎么请了个芝麻小吏,难道此人有何背景?

于是便有人来主动和萧闳攀谈,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受到重视,竟有些不知所措,稳下来后不论朝中官职,只按客礼一一回应。

待到人差不多到齐,萧闳早已被迫问得口干舌燥。

这些平时眼高于顶的人原来也是这么多话,说起自家渊源来口若悬河,能把八辈子不挨着的青史名人凑进族谱里,也有人在朝中攀亲带故,好像皇帝的一个宠妃拐了八个弯绕竟是他的姑奶奶这种事是多大的荣耀,也要旁人与有荣焉。

萧闳今日才算见识了,平常看不上他的人,其实也并非多清高,只是地位似是仰望,倒让下面的人看不清这些人物的真面目了。

还好景司徒带着儿子出来见客,不然他非得找个借口先跑开才能消停。

景虔今日心绪极佳,笑容始终挂在脸上,待谁都和和气气,只说家中有喜事,借着圣上的垂青,请老朋友们坐一坐,不然会教人说他太不懂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