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页

吕望被父亲在底下碰了碰,磕了个头正想求情,却听庞绪冷冰冰的声音忽然响起:“这些兵刃……本也算无碍,可是其上铭文却大有文章,殿下请看。”

铭文?吕家父子对视一眼,心道这些兵刃有一部分是孟苍舒给他们送来的,能有什么铭文?

兵器的铭文多是铸造时模具内已刻好的简单几字,为的是层层排查质量可追究到工匠与分管的官吏,再加之可以确定生产年份,按时淘汰与重新分派。

庞绪自亲卫手中拿过一支火把,引着公主殿下到军械旁,前面横着“川”字竖排开十余个长戟朴刀。

垂下火把照亮金属的刀刃,就见刀身末端有一行因岁月痕迹磨损的铭文。

萧玉吉看清后,本就欺霜胜雪的面容又寒凛几分,她亲自拾起一把朴刀,缓缓走向不知发生了什么、面露茫然的吕氏父子,将朴刀丢在二人面前:“刀上的铸造年号是青龙二年,这是王广兴当年在良慈与灵武二郡造反僭主、自立为帝所用的年号。你们家中为何会有此物?”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震惊不已。

最震惊的要数刚抵达良慈郡就被叫来此地伴驾公主的杨宁之,作为灵武郡刺史,他听到王广兴这个孽畜的名字就头大。良慈郡和灵武郡如今都是战后各方面重建不如旁边几郡的,这都是拜这位疯子所赐,搞得本地民不聊生。

不过灵武郡倒还好点,山多崎岖,许多百姓为躲避战乱就钻进山林去求生,也勉强保住了些人力。可良慈郡沃野千里大河浩荡组成了本该富庶万年的一马平川,只有北部是几座连绵接天的雪山,这里百姓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来不及逃散的,就都只能被命运的洪流裹挟。

杨宁之去看孟苍舒,想从同僚的表现看看他安排自己此行到底何意,可孟苍舒那震惊痛惜的表情简直就像王广兴亲手给过他一个耳光,眼里都快出现泪花了。

杨宁之感慨,在为官的演绎之道上,果然还是后生可畏。

与他相比,吕氏父子的大惊失色可就不是演出来的了。

他们并不知晓这上的小字铭文,一转念忽然意识到,这批军械是在那批押送物资出事后,孟苍舒为保证后续安全专门让吕长符亲自送来的!

吕伯英忙哭泣求道:“殿下容禀,我家绝非犯上作乱之辈,这些军械乃是我家押送队伍惨遭刘石两家豢养匪贼戕害后,刺史大人特意调来用作武备,刺史大人怎会用这等大逆不道的物件?请殿下明鉴啊!”

于是,所有人都看向了孟苍舒。

孟苍舒却仍旧痛心疾首,绕着这些军械缓缓转行一圈,叹道:“庞将军,你应该还搜到了其他的军械吧?”

“是,只是都没有铭文,有些还是农具所改,实在粗陋。”庞绪虽说知晓一些孟苍舒的安排,但还是为他捏了把汗。

“殿下,”孟苍舒转向萧玉吉,“臣所送军械,乃是慈悲川敛骨时收缴来的,那里混战过几十次,乃是人间地狱般的境地,三四家铭文兵械随意散乱,花去好些时间才分出来可用可不用。那些原本就是我朝官军奉我朝正朔的军衔,臣都已命人给挑出来,一部分放在庞将军处,一部分送到郡府衙门里去。那里面还有不少王广兴叛军所用的军械,臣不敢擅用,全都封存起来,准备他日襄宁城炼庐坊重开后熔铸再用,也不算有负朝廷。还有一些没有铭文的,民间的东西,臣也都收拾完毕,这些,才是臣分派给吕家的物资。”

吕氏父子起先还没听出端倪,可越听越不对劲,听到最后便心中大叫不好,孟苍舒或是早有计诈在其中。

然而他们没有来得及分辨,庞绪便站出来道:“清理慈悲川战场皆是末将部下所为,分类兵刃亦然,孟刺史所言属实。”

孟苍舒这才向公主殿下长拜道:“臣有罪,请殿下责罚!”

萧玉吉的表情看不出她的情绪,只道:“还请大人明说有何罪责又为何要罚?”

“郡衙缺少人手,上至官员下至吏员,甚至连洒扫与官仆都找不到人来充任,吕氏父子曾送来自己的侄子吕长符说是为臣分忧,臣那时不能明辨,又加之实在分身乏术,便答应下来,派他分管仓廪一事,结果没想到……此人竟串通家人监守自盗,如今才出了这样大的事!他人已被拿下羁押,可终究是臣识人不明,还请殿下惩罚。”

杨宁之本以为同僚摊上了大事,谁知还有这样一手在,要不是公主殿下在此,他都要竖个拇指惊呼“高,实在是高”。

估计那吕家早就想走刺史的路子,然而孟刺史却是利用他家这份钻营欺瞒之心,收下人在先,又专门摊派关键的工作,让人出错好惩罚,再将早就知晓的罪责一并推去,请君入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