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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勰没接话,出奇俊秀的脸上透着一股寡淡意味,胡阿藏琢磨不透那意味,试探着问:“卫习左说你要遣散众人,不再往岭南寻宝了。”

李勰沉应了一声。

胡阿藏登时大惊:“你不帮乌娘子解身世之谜了?”

或许是因为提到乌娘子,李勰脸色有了松动,须臾后,他皱眉看向她,“阿藏姑娘如何知道乌娘子要解身世之谜?”

“我可不傻。乌娘子对岭南珍宝毫无兴趣,一谈到上古神脉、身世,她眼睛就放光——乌娘子城府不深,人又纯善,”阿藏道,“不难猜。”

胡阿藏原身是狐狸,只要她想,很能察言观色。比如此刻,天地间只有她和李勰,她着力观察李勰,自然很容易就看出,他想听更多。

阿藏懂得投人所好,续道:“虽然城府不深,乌娘子却实实在在是个奇女子。凡人女子,多数养在闺阁之中,遇着危险,首先想到的是求助,找身强力壮的男人帮忙,常常忘了,自己也有一颗脑袋,也能思考对敌之策。乌娘子没这许多束缚,别看她斯文秀气,平日里不声不响,真遇事,心里特别有主意,有勇有谋,又有情有义。与她相处这些时日,她对世子、对我、对水精……连对卫习左,也是二话不说豁了性命去搭救,我在人间见过太多利来利往,蝇营狗苟,乌娘子这种,头一回见。世子恐怕也能看出来,有乌娘子在,卫习左都变得没那么讨厌了。”

李勰面色显见越来越和缓。

阿藏清了清嗓子,不失时机地旧话重提:“世子随从保护乌娘子这么久,当真愿意就此放弃?”

这话却叫李勰遽变了脸色,好似有什么心事被触及,竟然带起一阵咳嗽,阿藏不得不变成人形,帮他拍背顺气。

李勰整张脸都咳红了。“若乌娘子不需要保护呢?”

“怎会?”阿藏道,“乌娘子虽有神脉庇护,然因心性纯良,易受人要挟算计。乌娘子三番五次大胆行事,可不止仗着神脉,依我看,她在心里头是依赖世子的。”

“……是吗?”

阿藏想了想,没答话,反问道:“世子在登州可曾婚配?”

李勰抬起头,眼中一抹厉色。

阿藏连忙道:“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心中奇怪,世子与乌娘子都是克己复礼的人,我知道乌娘子还没嫁人,也没有婚约,就想着,世子若也是——”

“说远了。”

李勰不由分说打断了阿藏,语气叫狐魅禁不住缩了缩脖子。

良久,海风更冷冽了些,阿藏担心李勰身体,正想劝他回房休息,忽听他低声问:“阿藏姑娘若找到还魂胶,救活恩人,往后打算怎么办?”

他把她问住了,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还没想过。”

李勰望向她,神情好似海面上迷茫的水汽,叫她分辨不清。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你们人类就喜欢想很多,从前、往后,费神又费脑,还不解决问题。娘姥姥说,我们异兽本能就是活下来,想活着,自然就有打算。”

李勰点点头,还是看不出在想什么。

和李勰说这许多,是胡阿藏存了私心,她希望李勰继续和乌岚一起去岭南,清净观老道的意思,乌岚或许能帮她找到还魂胶所在。若是从前,阿藏必不相信这种说法,几次三番见乌岚绝处逢生,又加上她的上古神脉,她能和万物通灵,由不得阿藏不信。

为此,她决定同李勰坦白自己的秘密,以换取他的终极信任。随着日头渐低,海浪声也渐大,阿藏沉吟了片刻,道:“我要救的那人,叫檀郎,不是穷人出身,家中小有薄产,二老健在,是膝下独子,我同他在一起三年,虽未成亲,一直像夫妻般生活,他父母不知我是狐狸,待我极好,要他尽早娶我进门,生儿育女。

“狐族能和人类生子,只要我勤加修炼,炼出魅形,便能生出人类孩子。我也同他说过,若他想和别人生,及早说明就好,我们狐族修仙,寿命比人长,可以好聚好散。

“他却偏偏瞒着我和别人苟且,被我发现之后,他跪地求饶、痛哭流涕。大怒之下,正好旁边有把刀,我就举刀砍死了他。”

她的自述到此为止,李勰听完,面上几无波澜。阿藏正疑心自己这番坦白没用,听他问:“你杀他,是因他负你?”

阿藏摇头,想起那一夜的冷月、刀光、掉落在青石砖上的脑袋、满地的血、尸首两地的昔日爱人。“我有狐族少见的灵根,同年那么多新生狐,独我一个,由狐族长老亲手抚养长大,无论样貌还是灵力,我都是上等。我看上的人,自然也不会是凡物,我杀他,是因他变了个人,窝囊又丑陋,全不是我当初一见倾心,想和他白头偕老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