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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餐馆回家的路上要路过镇上的高中,十点多正是下晚自习的时候,宋寄把头埋得很低,几乎有点佝偻。配上他那件穿得很久的牛仔夹克,一点不像个十六岁的少年,被高中生撞到的时候对方没看到他的脸,只匆匆说了句不好意思叔叔。

学生们肩上背着书包,手里要么攥着一匝复习资料,要么提着中午从家里带饭来学校的空饭盒。

门口有家长来接,宋寄听到身旁的男生和母亲抱怨说今天的炸茄盒做咸了,他一口都没吃。

那位母亲将饭盒接过,带着点歉意地哄着儿子,说明天一早起来给他做酥皮鸡腿,肯定不放那么多盐了。

宋寄将头埋得更低,就算脚底板如针扎一样疼也想走得更快一些,顺势还将从餐馆里打包出来的剩菜往夹克里藏了藏。

太冷了,这小镇明明是南方城市,明明离麓城不远,可为什么比麓城要冷那么多?去年冬天穿夹克明明没有那么冷的,甚至可以把扣子解开几颗敞着穿的。

临近年关,城管开始抓业绩。所有的小摊贩都不敢在明面儿上做生意,统统躲到了学校后面的拐角处。宋寄路过的时候,正好有对早恋的小情侣在糖炒栗子摊前眉来眼去。

男生个子很高,那么宽大的校服在他身上都显得有点局促,他满脸无奈地揉着女孩的头发说:“怎么就那么喜欢吃这个?不是昨天才给你买了好大一袋么?”

宋寄从他们面前经过,只是顿了一下,很快就走得不见踪迹,就如同所有和这对情侣擦肩而过的陌路人一样。

等那对情侣走后,先前早已经不见踪影的宋寄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面无表情地也要了一袋糖炒栗子。老板挥舞不锈钢铲勺不停地往纸袋里舀板栗,一向节省的宋寄好像在此刻又不把钱看得很重要,一直到纸袋都装不下了,他才说够了。

左手拎着板栗,右手拎着一袋油乎乎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的塑料袋,宋寄沿着河边一直走。

镇子太老又太小,很多公共设施的年纪比宋清荟还大一些,河边电线杆上的路灯闪个没完,刺得人眼睛疼。

风从河上裹挟着水汽吹来,将他塑料袋上的油凝固,又蹭到了他牛仔裤上,除了狼狈,他想不到别的词。

进家的第一时间,宋寄不敢脱鞋,不出意料打开灯,一地的碎玻璃碎瓷片,不过还算好没有血迹,屋里的人应该没有受伤。他啧了一声,鼻底吐了口气。

说不上来是叹气还是放下心来,只是觉得怎么到家了还比在店里洗碗要累一些。明明都已经把所有东西都锁在了柜子里,就一顿饭的碗筷都能砸掉,也是够本事的。

宋寄懒得脱鞋了,前几天割破的地方还没好,不想再被扎一道口子。

他用脚胡乱地用脚把那些碎瓷片扒拉成一堆,又踱步走到厨房,将那个塑料袋打开,把里面一些看上去还凑合的剩菜挑出来装进盘子里。接着另起锅烧水煮了一把面条。煮面的空隙他又折回客厅将地上的狼藉打扫干净。

宋寄面无表情地做完这些事情,走到房间对着躺在床上的人喊道:“妈,吃饭了。”

宋清荟估计是折腾累了,此刻睡得好沉,宋寄叫了好几遍她才醒过来。戒备地盯着床边上的少年看了好久,终于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儿子。

宋寄都好几天没有听到宋清荟那么完整又温和地喊自己,心里稍微开心了一点,也温顺地应了一声。

可下一秒,宋清荟却猛地坐了起来,双手抓着宋寄的手腕,瞪大眼睛激动地问宋寄:“你不是说你去车站接你爸爸么?你接到他了吗?他是不是要带你走了?”

这种问题宋寄一周要被问四五次,更多的时候他都会麻木地哄宋清荟。反正她疯成这样,早就没什么概念了,敷衍过去就行。但今晚宋寄突然觉得很累,打工很累,走路很累,打扫一地狼藉很累,现在连动动嘴唇敷衍都觉得很累。

他一把挣脱开母亲,冷冰冰问母亲:“你是要吃饭还是要睡觉,要是要睡觉我就喂你吃药,吃了赶紧睡,别发疯。”

“疯”这个字,就像个开关,宋清荟暴怒和力量的开关。

只要这个开关被打开,宋寄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一开始是被打得猝不及防,都来不及挣扎,头发就被死死地拽住了。等反应过来了,就是不知道该如何还手,毕竟是母亲,下手重了怕遭雷劈,下手轻点则是没必要,反正打不过已经红了眼的宋清荟。

但宋清荟好像又听得懂话一样,她即将要掐着宋寄的脖颈的时候宋寄哑着嗓子说:“那你干脆就把我打死吧。”

宋寄瘫坐在地上,半个身子靠着墙壁,脸上是宋清荟指甲留下的一道道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