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行走江湖,艳名远播,不知有多少人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可惜我一个也瞧不上眼。我只喜欢孤傲的欧阳俊生。欧阳俊生却偏偏已与宋问心相爱。我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来没有人敢违拗我半点儿,可自己这一辈子最想得到的人却偏偏正眼儿也不瞧我。我想,不可能有男人会对我不动心,宋问心虽然武功、地位比我高,模样儿可不如我,只不过她比我更早认识欧阳俊生。我要怎样才能后来居上呢?我左思右想,最后决定以‘木以成舟,生米成熟饭’的手段来强迫他——你们不要笑我,当时的我早已情迷心窍,只要能得到自己所爱的人,我什么都不惜牺牲。”

“我修书一封,托你们的父亲、月满楼转交欧阳俊生。那时他正苦苦追求我,我从来也没理过他,突然得到我软语相求,托他做事,他自是求之不得。他却不知道,我这封信中写的是,约欧阳俊生在八月十五之夜到杭州西子湖畔赏月,有要事相商,我在有两棵歪脖柳树下的画舫中等他——我当时想的是,只要欧阳俊生来了,我自有办法让他就范,我甚至连迷情散都准备好了——”月老夫人的声音中夹着一丝掩不住地痛悔,道:“唉,我这真是一着走错,步步皆失啊!”

“那一夜,果有人上了我的画舫,他敲了十下我的舱门,一次一下,两次两下,三次三下,四次四下。这是我们约好的暗号,我知道他已来了,心头狂跳,不及多问,一下子就开了门。果然看见欧阳俊生穿着他最爱穿的绯色衣衫站在门外,只是却用香扇遮面,也不多说,一闪身钻了进来。进来就一下子将灯吹灭了。我很奇怪,就问,欧阳大哥,是你么?你吹灯干什么?这人笑着说,碧衫,是我。我这次来会你,实是担着很大的风险,一路上我都怕人看见。这灯如此明亮,将你我身影全都映在了窗上,若是被好事之人看见,必会生出许多言语。”

“那夜月色本极明亮,无奈我心存异念,早已将窗户紧闭。黑暗之中,我只能依稀看到他的脸,正是我梦寐以求的那张脸。而他的声音,也正是我最喜欢的那充满磁性、略带沙哑的声音。因为我一心迫他就范,而他似也对我有意,后来我们在舱中相对小酌,连喝了十八壶酒,后来——我终于达成了自己的目的——”月老夫人讲到这里已有泪流下。

月几圆叫道:“来人一定是假冒的,否则,他又怎会如此轻浮?”

月老夫人道:“不错,我当时心中也隐隐闪过这个疑念,但来人暗号全对,衣着,身形,面貌,声音都对,而我心中本就——我素来自信,以我的绝世容光,难道还真有毫不动心的铁石男人?只要宋问心不在,欧阳俊生还不是一样会为我神魂颠倒,我当时整个心思都在如何引他动情之上,根本未及细想——我好恨!”

“后来,天刚四更,来人对我说,碧衫,我欧阳俊生今生今世已非你不娶。你且先回天山,一年后,我定来天山求亲,咱们在天山脚下见。我问他为什么要等一年,他说‘我父母一心要我娶宋问心,我要让他们改变主意自是要费极大周折。我此去要想办法先断了和宋问心的关系,这中间需要一些时间和手段,我同你之事若是早早被人看破,就不妙了。日后我再娶你也会被人非议。何必连累你天山派和冷香宫结仇?我们若这一年毫不往来,等我把这边的关系断了,日后再娶你,别人也不会猜疑。碧衫,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一年时间说长也不长,弹指可过啊!’”

“我想想也有道理,只好答应。他又说天亮了被人撞见不好,匆匆穿好衣服辞去。我在舱内瞧见他的背影,恍惚间觉得似乎比以往要单薄一些。但我以为,我写信之事只有月满楼知道,他是我的好朋友,兼之对我从来都言听计从,又怎会出差错?来人必是欧阳俊生无疑。因此,心中只觉十分甜蜜,只当大功告成,并未起疑。”

“没想到那一夜他竟在我身上种下了孽根。回到天山后不久,我就发现自己怀孕了。我心想这样更好,有了孩子,欧阳俊生更是非我莫娶。因此一直执意要把孩子生下来。我父母气得半死,一直追问我孩子是谁的,我就是不肯说。这是我和欧阳的秘密,我怎能告诉他人?过了十个月,我生下了一个很可爱的女儿。就在这时,我听到父母在准备重礼,说是要下山朝贺冷香宫幻月宫主大婚,我一问,新郎竟正是欧阳俊生,当即气得昏倒在地。我父母敏感到其中必有隐情,再次追问,我就哭着把一切都说了。我父母又惊又怒又是伤心,他们计议良久,觉得事已至此,如果再去找欧阳俊生讨公道,只能是自取其辱,遭来天下人的耻笑,而且还会与冷香宫结下仇怨。于是劝我打下牙齿和血吞,不要声张。我哪里听得,执意要下山去扰了两人的婚礼。我父母一向对我百依百顺,不料竟在这件事上毫不让步,为防我下山生事,竟将我和孩儿囚在了天山之巅。等我费尽心机抱着孩子逃下山去,欧阳俊生早已和宋问心成了亲,那场亲事轰动了整个江湖。我听说两人要到杭州西子湖边游玩,就抱着孩子日夜兼程赶去,一路上皆听得江湖中人津津乐道两人婚礼细节,心如刀绞。那段痛苦的行程,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赶到西湖,我打听到了两人包下的画舫。可巧这画舫就正停在那晚那两棵歪脖柳树下。我赶到船边,迫不及待地高叫他的名字。舱门开了,他神采飘逸地走了出来。一年多了,我终于又见着他了,我朝思暮想、魂牵梦引、爱之入骨又恨之入骨的人!”

“但,他的身后却跟着肚子已高高隆起的新婚妻子——宋问心。我的心碎了。他一见是我,神情也很尴尬,讷讷地问我有什么事。我抱着尚在牙牙学语的孩子,喉头发热,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恨恨地盯着他,泪水直流,可怜我怀中的孩儿还在笑,全不知她的母亲正在面对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刻——”月老夫人声音哽咽,泪珠簌簌落下。

“他问我,冷姑娘,你怎么哭了,有什么事么?他竟这样明知故问,我又怎能回答得出来?他注意到我怀中的孩儿,吃惊地问我,冷姑娘,这是谁的孩子?我终于忍不住了,一年来的刻骨相思全都化作无比的愤恨爆发出来,我已失了常态,全不顾旁边还有游人往来,大声道,这是你的,是你我的孩儿!他吓了一跳,道,冷姑娘,你胡说些什么?我的孩儿还未出世呢!他竟似已根本不记得一年前发生在这儿的事了。”

“我看到宋问心在一旁惊疑地望着我们,心中更是怒火中烧,我已顾不上羞耻,道,你倒推了个干净!去年八月十五发生在这儿的事你全都忘了么?你说过你今生今世非我不娶,可是你——你——‘,他更吃惊,说’去年八月十五我倒的确来过西湖赏月,可是并没有碰上你呀?‘我气极怒极,大骂他道,欧阳俊生,你这伪君子,你欺骗了我,我决不会放过你。他想了想道,冷姑娘,这一定是误会,你听我解释。我冷笑着说,误会?哼,你还想骗我。欧阳俊生,你简直是个衣冠禽兽。此时湖边的游客早已围了过来看热闹,其中不乏武林中人。大家盯着欧阳俊生,眼中都露出惊奇之色。欧阳俊生红了脸,似已动了怒,沉声道’冷姑娘,你不要无理取闹。我欧阳俊生一生行事光明磊落,自问从未做过欺心之事。当时我已失了理智,哪有心情仔细想想他所说的话和整件事存在的疑点,他越是解释,我就越认为他是虚伪奸诈之徒,骗得了天下第一美人的身子,却又做了武林至尊幻月宫主的夫婿。”

“我当时已绝了生念,一心只想死在他手上,让他背负一世的骂名,不再听他解释便向他痛下杀手。他起初只是避让,到后来实在让不开了,终于也还了一招,我已心存死念,竟没有避让,用背心硬受了他一掌,他未料我会如此,待要收住力道却已晚了。我被一掌击成重伤,心中只道他这一掌是想杀人灭口,反而突然绝了死念,心想若就此死了,岂不正遂了他的心愿?我便勉强将翻腾的气血压下,挣扎着站起来,一字字道‘欧阳俊生,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

“他似乎当时就后悔了,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半晌无言,宋问心赶来扶我,我又怎肯让她碰我?看她腹部高隆,里面孕育的正是她和欧阳俊生的孩子,我真想一掌打在她的肚子上,可是宋问心身负绝世武功,纵在平时我也不是她的对手,何况此时我已身负重伤?我看到怀中的孩子,忽然计上心来,笑道‘好,虎毒不食子,你就算再狠心,总不会连你的亲生骨肉都不要吧?’我奋力将怀中的孩子朝欧阳俊生抛去,转身就跑。他不得不顺手接住,高呼我的名字,我毫不理会,只是尽力狂奔。可怜我的孩子在身后大声哭叫,听在我心里,我只觉心都碎了——”月老夫人已泣不成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接着往下讲。

“欧阳俊生一直追到天山,可是哪里还找得到我?我根本就没有回天山,我不敢再回去,我怕爹娘再次把我囚禁。我迷迷糊糊乱闯,闯进一座破庙里,一病不起,不吃不喝,只求一死。这时,你们的爹、月满楼来了。他把我抱回家中,百般安慰,悉心照料。半年之后,我病愈了。我已绝了寻死的念头,对自己说,我要复仇!复仇!复仇!我首先要绝了欧阳俊生寻我之念,我不能给他赎罪的机会。我让人在江湖上假传消息,说我已经伤重不治,尸骨都已无存。我爹娘痛哭了一场,给我在天山上造了一个假墓。为了能与欧阳俊生和宋问心抗衡,我嫁给了月满楼、你们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