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粪坑

真是应了那句话:世界上蠢人占九成,聪明人只占据一成。现在这些蠢货都不知道刘添才马上就不是队长了,还在这儿义正词严指责她?这不就和他们死活不信福团有大福气一样吗?

年春花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现在天气热得令人受不了,年春花又不能说出福团靠福气知道了刘添才要被“下马”的事儿。

种种情绪堆积在她心里,终于化成一团难言的烈火,年春花猛地摘下头上的草帽,往地下一扔:“我现在不干了!”

年春花走出苞米地,叉着腰对刘添才道:“我还差半小时就做完一天的工,你不能扣完我今天的工分,扣一小部分我能接受,我现在还有事,我先走了。”

所有人:……

就连最爱和年春花作对的花婶儿都被年春花吓得说不出话来,疯了吧?这是所有人的第一反应。

年春花现在怎么……这么奇怪啊?

刘添才也是第一次碰见这种刺头,他沉了脸色:“年春花,你又要做什么?”

“你现在有什么事?如果是正当的理由,我可以考虑你提前离开。但如果不是正当理由,就请你立刻回去。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样早退,我们生产队怎么开展工作?”

年春花昂着头:“队长,我又不是一直早退,我今天早退一定有我的理由,你就不要多问了,我走了。”

说完,她骄傲得像一个大公鸡,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

刘添才十分生气,但年春花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刘添才一个男同志,难道还能上手去拉年春花吗?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年春花走开,愤怒地对周围人道:“既然这样,该扣的工分就扣!现在秋收已经是尾声了,我们自己好好干我们自己的!”

大家继续劳作,但年春花的反常仍然刻在大家心底。

甚至有人偷偷去问楚志平:“你妈是不是病了?还是中邪了?要不带她去医院看看吧?”

“咱们队长虽然是个宅心仁厚的,可是秋收接近尾声了,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能赚这么多工分的活儿,你妈这样的劳动态度……到时候队长恐怕不会再把重要的活儿给你们了。”

楚志平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他焦虑地抱着头,蹲在地上久久不愿起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家在队里变成了这样的人家?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是傻子,他们家天天打打闹闹,家无宁日,好像是从福团来开始,福团给家里带来了一些好事儿,可是,为什么他们的日子越过越丢人?越过越现眼?

这些日子,就连老婆白佳慧都疏远了他,女儿三妮也不怎么和他亲近。

楚志平想不到答案,又一味孝顺,不敢反抗他妈年春花,只能把一切苦闷憋在肚子里。

太阳遁入山谷,当灿烂的余晖渐渐消失,夜晚的色彩照耀到山坡上的叶子时,队员们下工了。

夜晚是安静的,时光悄悄溜走,一晃就过去两天。

楚枫和楚深照例去山上找知了壳,他们的知了壳已经拿去换了一些钱,尝到甜头后,兄妹俩干劲更足。

他们一起路过枫林湾时,刘添才也在那儿,看样子是在看山林里的树,这些树死了几根,适合叫队员们拉回去,当柴火烧。

见到楚枫楚深,刘添才笑着朝兄妹俩打招呼:“你们两个怎么跑那么远?跑太远了你们爸妈担心。”

楚深说:“我和妹妹会在天黑前回去。”

他们交谈时,一些小小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是几个妇女正在摘桑叶。这儿的桑叶是本地桑,本地桑叶子比较小,整体也比良种桑要高得多,她们摘着桑叶,视线被遮蔽,也就没见到下面有人。

一名妇女道:“你知道不?秀琴给我说……”她神神秘秘看了看周围,“咱们队长可能要下课了。”

“啥?!”另外几名妇女摘桑叶的手顿住,“这种话可不能瞎说。”

那位妇女说:“我也不信,但是秀琴说得真真儿的。你自己想,年春花是个啥人?平时巴结队里干部的事情,她跑得比谁都快,如果不是她确信队长要被下课,那天在地里,她怎么忽然公开和队长唱反调?”

“不是,她们咋知道的?”摘桑叶的妇女越来越不解。

那位妇女左看看右看看:“我给你们说,你别和别人说啊。这事儿啊……年春花家本来不想张扬出去,一直捂着瞒着,但是秀琴气不过队里人都拿她们当傻子,这才偷偷告诉了我。福团那孩子,有点不知道是邪性还是灵性的东西在呢。”

“她这么小一个孩子,平时看着说话也慢悠悠的,但是居然能说出队里要换队长的事情,还说新队长是楚家人。你想想,没点灵性能说出这话?”

楚枫楚深听见这话,心咯噔一下,下意识看向刘添才。

刘添才的脸上看不出多余表情,把手背在背后面,也没出言打断那几个妇女。

那位妇女继续说:“这次鸡霍乱的事情虽然解决了,但是队长违背了上面的命令,说是将功折过吧……咱们那些鸡到底用了这么多抗生素,抗生素用多了的鸡也不大好。所以呢,队长肯定要下课,听说新上任的会是楚三叔,所以,年春花家的白砂糖就是拿去送给楚三叔了。”

其余妇女啧啧称奇:“怪不得那天她敢这么对队长。”

“不是,我怎么觉得这么吓人呢?”一个妇女摸摸自己的脖子,“福团这么小一个孩子,知道这些?我这心里渗得慌。”

可不是吗?包括说话那妇女,脖子上都飕飕冒凉气。

要是福团真有预知祸福的本事,大家说不定只是敬畏,但是福团说要换了刘队长,换上新队长……年春花家表面一点口风都不露出来,阴森森地躲在背后讨好新队长,表面和现任队长唱反调拿做派,就像一条毒蛇一样,谁不怕呢?

另一名妇女更是直接说:“我就不信楚三叔是这种人。队长这次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咱们,要是因为这事儿,队长被下课,以后就不一定会有真的对咱们好的队长了。楚三叔是个明理人,他不会这样做。”

最开始说话那名妇女说:“理是这个理,可是这事儿不是由楚三叔决定的啊!”

……

她们说着摘着,动作很麻利,已经摘满一背篼桑叶,背着离开。

楚深担心道:“刘叔叔……”

刘添才这才回过神来,挤出笑意:“你们不是要去玩儿吗?快去吧,早点回家,别让你们爸妈担心。”

见他这心事重重的样子,楚枫忍不住说:“刘叔叔,你不会被换的。”不说别人,洪书记就会死保刘添才。

至于福团感应到的……穿越这么久,楚枫楚深经过这么多事儿,福团的福气光环确实大,但也不是百分百就能准,比如她和楚深碰到的蛇,不也没咬死他们吗?

刘添才勉强笑了笑:“没事儿,叔心里有数,你们小孩子没必要操心这些事,叔会好好的。”

楚枫和楚深心里都不好受。

尤其是楚枫,她知道,如果这次没有刘添才调控全局,鸡霍乱这个事儿就只能靠着福团的大福气来解决,福团的大福气不会庇佑她家,到时候,楚枫、陈容芳她们就会成为全队的笑柄,成为没福的佐证。

花婶、宋二婶她们的鸡也全部会死绝。

楚枫忽然想到什么:“叔叔,那天秦叔叔托我们转交给你的笔记你有没有交到公社去?”

那本笔记很重要,楚枫和楚深去借阅室借书时,想借一本有大面积防治鸡瘟实例的书籍都那么难,可是第九生产队是确实对抗过了这次鸡瘟、鸡霍乱,有了大面积防治鸡瘟的正面实例,这本笔记至关重要。

钟大夫和秦老师也是知道这个道理,才将笔记给刘添才。

刘添才说:“那上面都是集体如何防治鸡瘟鸡霍乱的经验,以咱们这个生产队为蓝本……我本来打算之后交上去,现在看来,我今天下午就走一趟。”

他也觉得,他这个队长当不长了。这些日子上面确实有些风声。

既然如此,在他任期内,赶紧把该交的东西都交上去吧。

刘添才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去,他的背影消失在枫林湾拐角处,楚枫和楚深也沉重地往前走。

福气。

福气。

福气两个字就像大山,沉甸甸地压在楚深心中,让他喘不过气难以呼吸。楚深原本很高兴,全队齐心协力渡过了难关,刘添才也是个好队长,结果呢?因为没有福气,所以一切都是白忙活?

楚枫看出楚深情绪萎靡:“哥,你别难受了,不是还没确定吗?”

楚深摇摇头,他已经会察言观色了:“刚才刘叔叔的脸色……唉,我看着难受。”

楚枫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但她知道,积极的态度总比消极要好:“起起落落本就是常事,刘叔叔已经得到了大家的信任,这是其余人求也求不来的,既然他有民心和威望,在我们这个小生产队,哪怕暂时被罚,将来他也一定能再起复。”

何况,那个事八字都没一撇。楚枫觉得刘添才不可能真被换,福团的福气的确非常恐怖,但不是万能药。

楚深勉强笑了笑,不让妹妹担心。

两个人走到一个岔路口,前面一闪而过一个小小的身影。

福团穿着漂亮好看的衣服,被打扮得像个福娃娃一样,她本来在和几个哥哥一起做游戏,远远看见楚深过来,福团就想跑过去找他玩儿。

楚深心情本就特别差,见到讨厌的福团,拉了一把楚枫,两个人改换另一条路走。

福团愣在原地,她也不是圣人,连着被忽视几次,福团也光火。她有些委屈,她对深哥哥这么好,他和枫姐姐却……福团这么一委屈,冥冥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发生变化,岔路旁边堆的一簇柴火动了动。

楚枫和楚深刚走到那里,楚枫便觉得脚下有些不对劲。

空气中有点臭味。

乡下有野狗野猫,偶尔有臭味儿很正常,但楚枫知道自己是福气文里的配角,一直非常小心,加上现在让福团不高兴了,所以她更加小心翼翼,全神贯注打量周围,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楚枫拉住楚深:“哥哥别动!”

楚深听话地没动,疑惑地朝妹妹看去。

楚枫朝他一指脚下,楚深看过去,这一眼,便吓得头皮发麻。

他们脚下堆着的干草缝隙处,是黑漆漆的洞,里面传来惊人的臭味——是农家肥。

乡下,大多数作物都要施农家肥,队员们为了方便,就会在地旁挖这些坑,一般来说,这些坑都浅,旁边还会围着东西,免得别人踩进去。但这个坑没有,坑上堆满的柴火反而掩盖了它。

如果楚枫和楚深掉进去,就会沾染一身的粪,虽然不致死,但到时候会被年春花怎么奚落,想也想得到,无关乎就是她们没福,走路都能落到粪坑里的那套。

现在,楚枫和楚深已经踩在了边缘,很容易掉下去,尤其是楚枫,她脚下有一根滑溜的干草,正带着她慢慢往下滑。

福团见到前面的深哥哥、枫姐姐不动了,她的直觉告诉她,深哥哥、枫姐姐是碰到什么坏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