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粪坑

福团眼里氤氲着泪水,小小的身子晃了晃。

深哥哥怎么这么讨厌她?那些话,就像是刀子一样扎进福团心里,但福团不愿意怪楚深哥哥,当初楚深哥哥带着她捉蚂蚱,福团很喜欢。

福团擦擦眼泪:“深哥哥,对不起……以后你多和福团玩吧。”福团真挚地仰着白嫩圆润的脸,“你和我一块儿玩,会沾光有好运的,奶奶也就不会再骂你了。”

福团隐隐能察觉到,和她交好的人,都能沾她一点光,虽然这种福气肯定不能比上她,但也是福气啊。

楚深几乎要作呕,胃里一阵翻腾:“我好手好脚的为什么要沾你的光?我就不能靠自己吗?我不可能再和你一起玩,你走吧!”

楚深现在是个小孩子,若是经历了社会捶打的大人,可能会心动福团说的话,和福团交好沾沾好运。但楚深才八岁,少年意气一片轻狂,心里总觉得自己能装下一片天。

哪里有寄人篱下、谋取生活的打算?

楚深深深皱紧眉头,福团哪里受过这种嫌弃,平时哥哥们都捧着她,姐姐们也都羡慕她。福团眼里的泪水越积越多。

楚枫担心再发展下去,福团真要哭得引来年春花,这就不好了。

她对福团道:“我和哥哥还有事,我们先走了。”

福团呆呆的站在原地,擦了擦眼泪水,忍不住低头东想西想。枫姐姐也就算了,枫姐姐和她一直都不算亲密,但深哥哥对她的误会,福团却不大能忍。

她觉得深哥哥现在是还没看到她的福气,等看到她的福气之后,深哥哥就知道回心转意了。

于是,在楚枫、楚深去找队长送笔记和钥匙的时候,福团捧着英语书回到家,她把书本放到桌上,在板凳上一撑坐上去:“奶奶。”

年春花“唉”了一声:“福团,从外面回来热不热?要不要喝点糖水?”

福团摇摇头,这几天喝糖水喝得她牙齿有些疼,她现在不想喝,有些郑重道:“奶奶,我感觉我们队有大事要发生,分别是一个好事儿,一个坏事儿。”

年春花放下手里的瓢瓜,一双三角眼凝重起来,在身前的围裙上擦了擦手:“福团,怎么了?”

蔡顺英这时候也还没去上工,竖着耳朵听起来。

农家小院里,一个七岁女童煞有其事地说着一些没有根据的事,两个成年人聚精会神地听着,这个场景怎么想怎么都有些诡异。蔡顺英更是心里发虚,整个人被一种神秘的恐惧攥住,又因为难以言喻的好奇而更加兴奋。

福团眨眨睫毛:“我感觉,坏事儿是队里要换队长,好事儿是楚家会有一个队长上任哩。”

年春花和蔡顺英面面相觑,蔡顺英觉得这未免也太没根据了,福团这孩子怎么瞎说?刘添才的队长当得好好的,凭什么换队长?

年春花却在屋里转来转去,眼睛越来越亮:“对,福团说的没错。”

“这次鸡瘟、鸡霍乱,刘队长是解决了这个事儿,可一开始的时候,上面的命令是扑杀那些病鸡,刘队长却没有听上面的话,他的思想有问题,他对领导不够忠诚,哪怕现在顺利解决这个事儿,但是思想出了问题,他还是要下马!”

年春花一合计,双手拍在一起:“楚家出新的队长……对,肯定是楚三叔,三叔在队里一直有威望,之前还做过民兵队长,平时队里除了刘队长之外就是他管事儿,他年纪比刘队长还大,资历更深,刘队长下来了,可不是他顶上去?”

年春花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泽,这是啥,是福团的福运啊。

上辈子,刘添才对福团也挺好的,所以这个队长当得顺顺利利,这辈子,刘添才居然敢说福团不是仙女,还屡次给陈容芳家说话,这不就要倒霉了吗?而她们楚家,就因为福团来了,所以好事儿就落在了楚家身上。

年春花高兴极了,把这事儿给蔡顺英一说:“看到没,这就是福团的福运,以后你可得对福团更好些,不然,你小心倒大霉!”

蔡顺英一琢磨,也是这个道理。

福团这么小一个孩子,对队里这些事肯定是不清楚的,她却感应到了,这就是福团确实有福气。

一时间,蔡顺英也更巴结着福团。

年春花左思右想,这个事儿,她们提前知道了,就得把这个事儿化成更大的好处才行。楚三叔年纪大了,要是过几年退下,楚三叔能够提携提携志业,那才是她们家真正的大喜事。

于是年春花忍着肉疼,对蔡顺英道:“你去把秀琴叫回来,叫她亲自把这袋白砂糖给楚三叔送去。咱们是知礼的人家,要懂人情往来,亲戚间越走动才会越亲密。”

“好嘞。”蔡顺英擦擦手上的水。

现在婆婆肯使唤她了,是好事,婆婆要是不使唤她,她才怕婆婆憋着招呢。

年春花叫李秀琴去送礼,自然有她的打算。

家里四个儿子,她最喜欢的就是小儿子楚志业,如果叫其他儿媳妇去送礼,那个人情说不定落在其他儿子身上去了,所以,送礼的人必须是李秀琴。

吩咐下去后,年春花也要去上工了。

地里,所有人都在劳作,没有一个人偷懒。队里秋收的粮食越多,他们分到的粮食也就越多。

蔡顺英去叫李秀琴回去送白砂糖的话,也给上工的人听见了。

一些人耳朵不由得竖起来,李秀琴也没按捺住,声音稍高些:“啥?送糖?”

妈是失心疯了?怎么要把家里的糖往外送人啊!

蔡顺英连忙叫她小声点儿,李秀琴看看周围的眼睛,压低了声音:“好好的怎么要送糖?糖多金贵啊。”平时,上工实在累得狠了,中暑心慌什么的,回去做点糖水吃,身子骨都会更有力气。

糖和粮、盐一样,都是硬通货!

蔡顺英挤眉弄眼:“你别管了,妈要你去,你就去呗。”

花婶儿也听到这里的动静,忍不住嗤笑一声:“对,这不年不节的,让你送糖你就去送嘛,今年送糖明天送粮,不知道的还以为多大一份家业败不完呢。”

她算是和年春花结上仇了,一边把苞米上的红须理下来,一边不住的讽刺:“这春花儿啊,那天忽悠人拜了她几下,怕不是以为她是天上的善财童子了!四处给人东西,把家财都往外散,往外扔,生怕扔得慢了显得她没福,和咱们这些人一样了。”

队员们都有些忍俊不禁,在地里笑得肩膀乱颤。

花婶儿的话虽然辛辣,但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年春花这么个口口声声自己有福、别人没福的人,还真有可能是这么想的。

现在不是过年,队里也没人过生日娶媳妇,怎么会好端端送人白砂糖呢?这年头,穷人娶媳妇也就是拿些酒、糖了事儿。

当即,就有人悄声道:“春花儿到底咋啦?怎么越来越傻了?”

“谁知道呢?怕不是撞坏了脑壳?”

“要我说,是提前发作的痴呆症!”

李秀琴、蔡顺英都听到了这些讨论,她们是年春花的儿媳妇,听见这些话自然尴尬臊皮,但是李秀琴不知道发生了啥事儿,蔡顺英则是知道这事儿敏感,也不好往外说,只能认了这个亏。

蔡顺英低着头继续掰苞米,李秀琴红着脸,在身上擦干净手后,匆匆从地里回去送白砂糖。

所有人都在悄悄讨论年春花是不是疯了,除了两个人,一个是陈容芳。陈容芳这个人很沉得住性子,一切关于婆婆年春花的事儿,她基本都不参与,免得惹得一身骚。

另一个人则是白佳慧。白佳慧不想和李秀琴、蔡顺英两个人打太多交道,这两个人一个愚昧,一个害怕年春花到姐姐,助纣为虐,不敢恨年春花,就更恨妯娌。

白佳慧离这些人远远的,一个人清清静静掰苞米,听见年春花让送白砂糖的事儿,白佳慧只是出了会儿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劳作的时光匆匆飞逝,一片大地金色的玉米都被取走了果实,只留下□□的玉米杆。这些玉米杆将来也要背回去,晒干后就是不错的柴火,堆在地里反而会耽搁下一次播种。

刘添才等人从另一个山头掰着苞米过来,两队人马在此地汇合。

金色的天地,蓝色、红色的衣服和队员们头上的草帽,交织成一片人文与自然的绝妙风景。

刘添才笑着把头上的草帽取下来扇风,鼓励队员们:“今天之后,所有玉米就都收齐全了!等粮食全都晒干,我们就可以分粮了!今年,是个大丰收年!”

刘添才有心调动队员们的积极性:“宋老哥,今年你们表现不错,我记得老嫂子不是最爱吃玉米吗?到时候玉米饼子让嫂子吃个够!”

那被点到的宋老哥高兴地应了声。

刘添才又说:“志国、容芳,你们两口子今年表现最好,你们家今年不可能再挨饿了!”

陈容芳、楚志国都笑起来,眼里全是对生活的向往。人总要吃饱了,才能想得更长远。小枫小深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好好读书。

刘添才又瞥到了在玉米地角落的年春花,身为队长,刘添才深知不能一味打压一个队员狠了。这些日子年春花确实犯了不少错,但是,也没闯出特别大的祸来。

刘添才于是亲切道:“春花嫂子,你家人口多,到时候你家分粮不可能少!”

要是搁以往,年春花一定喜笑颜开地奉承队长几句,但现在的年春花可不同以往,只见她轻轻抬了抬眼皮,懒怠地瞟了眼刘添才,就高高在上地把脸别到另一边,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所有人都没想到年春花是这个反应。

刘添才有些尴尬,倒也没说什么,年春花旁边的二儿子楚志平连忙高声道:“谢谢队长!”说完,楚志平悄悄道:“妈,你咋啦?咋这么对队长?”

妈以前不是说过,芝麻大点的官也是官吗?

刘添才是抓生产的队长,平时安排着大家上工,虽然他从没徇私过,但是如果得罪了他,楚志平也担心被安排去上不好的工。

年春花知道要换队长的事儿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声张,含糊道:“你懂什么?你多大的年纪了?敢管妈的事!”

花婶儿高声说:“唉哟!我们春花真是不一样!前脚把白砂糖送出去,后脚就连队长都看不上眼了,看来春花儿现在不是大富就是大贵,你是攀上什么高枝了?说出来让咱们高兴高兴呗。”

“啥?送白砂糖?”现在,男队员们也交头接耳,对于八卦这个事儿,男女的反应都一样。

几个老辈分的人抽着旱烟看向年春花,全都摇摇头,之前劝楚志平的刘二叔毕竟心善,对年春花道:“春花,你是咋想的呢?现在也不是什么节气,怎么送这么重的礼?是不是欠了别人什么人情?”

年春花扯着一张脸:“我能欠什么人情?!不是我说,现在咱们生产队,没几个人的日子能有我好过!”

刘二叔脸上每根皱纹都仿佛是柔软的,被年春花强硬的态度顶回来,想了想仍然嗫嚅道:“那要节省啊,养一大家子人不容易……不能什么都送。”

刘二叔是客气心善的,更有几个老辈分的人直言不讳道:“你跟她说什么,我看她就是蠢了!糊涂了!”

“败一个家容易,挣一个家难!”一个也姓楚的老辈人怒其不争道,“之前队里抗鸡瘟,她也从没去过,你看她像是好好过日子的吗?一天到晚念叨着福气,从来都没把心思放在正道上,这种人,迟早把楚家败光!”

“现在更是尾巴翘得比天还高,队长有哪里得罪她了吗?”大家纷纷说,刘添才原本威信就很高,何况刚带领着大家保住了大家的鸡,正是大家最感恩的时候。

年春花在这时跳出来明显瞧不上刘添才,给刘添才脸色看,无论是真心敬服刘添才的,还是纯属看不过眼年春花为人的,都纷纷说她的不是。

年春花几乎呼吸不过来了。

这些人还好意思说她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