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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张文忠公再如何权倾朝野,一手遮天,仍然没敢动宗亲和乡绅。朱常溆不知道那时候文忠公不动宗亲,是不是出于外朝对于宗亲的忌惮和不屑,认为他们构不成什么威胁。可全国的乡绅,确是不能轻易就触及的。

远的不说,就说京师吧。多少朝臣就是出身于乡绅的。大明朝的官员俸禄本就低,真为了一腔抱负,而不贪墨的,恐怕也只有这些人了。这世上,又能有几个海忠介公呢?

朱常溆想得心头烦躁,暂且拿这事儿没法子,想先放到一边去。偏今岁二月江西景德镇,又因税监而引起了当地瓷工的暴动。

虽然事情已经暂时告一段落,可到底治标不治本。只要大明朝的税赋一日不进行变法,随着进项减少,支出增多,迟早会像前世那样,爆发出越来越多的民变。

这样,就又会走上前世之路。

朱常溆最不愿意看见的就是这件事。他强迫自己收回了心思,将目光放到当下来。

眼下要紧的,是如何渡过王家屏辞世后的这段时期。

一旦沈一贯被廷推为元辅,后果不堪设想。党争便再也失去了能被掌控的机会了。

回宫后,朱常溆发现大家都等着晚归的自己,并未用膳,心里觉得很不好意思。朱轩 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她的小肚子早就点心给填满了,现在也吃不下多少饭。

倒是朱翊钧,有些心不在焉。用完了膳,他拉着儿子去了偏殿。“上回你说要趁着开市备战,可有了什么章程?”

当最后那层自欺欺人的窗户纸被捅破了之后,朱翊钧就开市有些急切了起来。现在内廷倒是稍安,可外朝照旧不安生,他还不想将这件事告诉几位阁老。没有真凭实据,辅臣们也不会完全相信自己 毕竟刚刚离开的努|尔哈赤看起来是那么地卑微模样。

可大学士们不管这件事,并不意味着朱翊钧就不能通过内廷去放手做。只是头一回没了辅臣们的协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毕竟虽然已存了心思,可却不能叫女真起疑,事情得隐秘些,不能由朝廷出面。

朱常溆沉吟了一番,道:“和蒙古、女真相战,从来明军都是吃亏在骑兵上。我们缺少好马,也没有地方可以大批饲养良驹的马场。没有马,就只能全靠人力。若是有好的火器,兴许还有一战之力。可眼下神机营看起来可不顶什么用。”

“你的意思是……还是得想法子弄些马来?”朱翊钧想了想,“要不要叫李如松去办这件事?”广宁和义州都是在辽东一带,而那里势力最大的莫过于李氏一族。

朱常溆摇头,“不妥,努|尔哈赤对李氏实在是太熟悉了。何况儿臣听闻,似乎李成梁和努|尔哈赤有旧,若是叫他透出风声去,岂非打草惊蛇了?”

“那……这成批地运马,可非易事。”朱翊钧有些犯了难。若是让李如松出手,倒是可以从陆路走。若是走水路,哪里有那么多的官船去运呢,便是私船,怕也没有人愿意和天家做这等交易。

朱常溆微微一笑,“父皇可是忘了,史宾现下在漳州,可是混得风生水起。只要有他出面,想来相熟的海商都会帮忙。原本开市的交易,就是在河上进行的。只不知道他们的船会不会太大,进不去。”

提起史宾,朱翊钧有些抹不开面子,期期艾艾地道:“就没了旁人吗?”

“儿臣就只能想到这个法子。”朱常溆侧头想了想,“而且史宾还不能自己出面,只能私下去请了海商做这事。只要有人愿意做,我们就出钱。”他叹了一声,“刚从楚藩抄来的银钱,还没捂热呢,就又要送出去了。”

朱翊钧苦笑着摇头,“钱的事,再想想法子吧。眼下却是紧着这事儿。”

“好。”朱常溆张了张嘴,想将在义学馆发生的事告诉父亲,不过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眼下还不是时候。

随着壬寅科进士们陆续被分配到各部观政,三十年也随之悄悄走到了尽头。

郑梦境裹紧了身上的狐狸毛斗篷,捧着手炉站在廊下看雪。莹白的雪花将金灿灿的琉璃瓦全都覆盖住,而今只余下宫墙的红色相映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