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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常溆手里提着的灯笼不断在风中摇曳,遮去了他心中的不安,还有身体的颤抖。

“父皇,”他鼓起勇气抬头,“我现在无法给父皇一个明确的答案。对我而言,我的父亲既是天子,又是父亲。有的时候,我心里会怕,自古以来,有太多的皇太子最后下场凄凉。可有的时候,我却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做出格的事儿都不要紧。因为有父皇在我身后。”

朱翊钧一愣。

朱常溆接着道:“我不想说什么好听话,来诓骗父皇。父皇说的没错,父子之间,不该有所隐瞒,更不该有什么欺骗。何况,便是我今日说了,父皇心里也不一定信。言行不一,最是能叫人伤心。我不愿如此伤了父皇心。”

“朕知道了。”朱翊钧看着儿子的眼神分外温柔,心里希冀着,可以用这份温柔打消他心中的疑虑和不安。“往后这样的话,朕也不会再问了。”

朱常溆侧头看着他。

朱翊钧道:“朕知道,你和你母后行事,自有道理。你想开恩科,也未必就是不行。朕也能猜到几分,是因今科义学馆无人上榜,想再给人一次机会,是也不是?”

朱常溆的脸在夜风之中被吹得热热的,不知为什么,他有些雀跃。

“明日朕会同大学士们讲讲这事儿,你也一起听着,说说看你的想法吧。”朱翊钧笑道,“不过阁臣可没有父皇这么好打发,你得好好想个说辞,才能叫他们应了。”

朱常溆应了一声,和父亲一起往回走。他手里的灯笼并未还给陈矩,而是一直掌灯到了翊坤宫门口。

在漆黑的宫道上,唯有翊坤宫,才是他们最温暖的家,也是最后的心之所归。

第二日,朱翊钧果真向儿子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召来大学士商议明岁加开恩科的事。

只事情偏不凑巧,元辅王家屏因病提前归家,并不在。

朱常溆听说了消息后,眉头一皱。该来的还是来了。就不知道王家屏现在到底还能在元辅的位置上撑多久了。

事情正在一步步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因元辅不在,所以加开恩科的事,只讨论了个大概。拍板还得等到王家屏明日身子好些了,才能进行最后确认。

朱常溆放心不下王家屏的身体状况,在内阁大臣离开后,主动向父亲说道:“首辅年老多病,儿臣实在放心不下,想代父皇去王府看看。”

朱翊钧自然同意,“叫陈矩点了赏,派个人同你一道去吧。”

朱常溆点头,又等了一会儿,才领着人和赏一起出宫。他还心细地带上了太医署的太医,让人去王家好好看看。

王家屏确是偶染风寒,病情倒也不算严重。可到底年纪不小了,一场风寒,就几乎能叫他老上好几岁。

“元辅辛劳。”朱常溆坐在榻前,望着精神尚可的王家屏,“这几日不若就在家中暂行歇着,等好了再上阁中处理政务,也是行的。父皇已经首肯了,元辅万莫要勉强。”

王家屏笑呵呵地摆手,“臣且没老到那个份上。”其实王家人早就劝过他,让他早早从首辅的位置上下来,好回乡养病。只王家屏不放心,他深知,只要自己一走,新一任元辅,八九不离十,就是沈一贯了。

唯有自己撑下去,还能继续寻得一线生机。现在沈一贯因次辅之职,有些事尚不能做的太过,王家屏还能压一压。等顶上没了大山,还不是任由这猢狲闹腾。

这时候,王家屏心里虽不甘心,却不得不承认,若是天子能立得更稳,更直一些,或者说能将朝臣牢牢把控在自己手里,他身上的担子也就不会那么重了。而今,少年时的满腔抱负,都悉数消散在平衡朝堂各处的内耗之中。

王家屏心里明白,自己已经老了。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无论再怎么挣扎,也不过枉然。望着眼前年轻的皇太子,他心里有几分嫉妒,又有几分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