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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钧嘴里嘟囔着,“当选个离宫里近一些的,先生年岁大了,腿脚不甚便利。”又吩咐去接人的太监,“沈先生年事已高,且允他坐轿入宫。”

这样多番优容,看在朱常溆的眼中,对自己之后要做的事添了几分信心。

朱常溆经过深思熟虑后,觉得按照沈鲤的性子,当不会与自己多走动。这是个公私、爱憎极为分明之人。让人惧,也让人爱。

不过倒是可以利用这一点,将沈一贯赶出朝堂。这个江浙乡绅,实在不适合继续呆下去了。这几日朝中要求收回除籍旨意的奏疏越来越多,多为江浙官员,其中必有沈一贯的手脚。

朱常溆将这个借力打力的想法同郑梦境提过,不过后者并不懂朝堂之事,所以也没能说出个好坏来。

郑梦境倒是给了朱常溆另一条思路。“我听闻沈鲤同继妻周氏感情很好,不妨让陛下早早封了诰命,叫人进来一趟。”

女人之间的交际,并不比朝堂来的轻松,可要说难,也简单。

“再者,播州之乱已是平定,过几日大军即将入京。我听说其中有一位女将,名唤秦良玉,乃是土吏马千乘的妻子。正好,我一并都宣进来,免得周氏觉得不自在。”

郑梦境在心里打了个盘算,这回可不能叫女儿见着秦良玉,早早地让她出宫上徐家去。免得见了秦良玉再生事端,本来这几日就够忙的了,可别在选驸马的节骨眼上出什么岔子才是。

朱常溆答应到时候给朱翊钧敲敲边鼓,不过按现在父亲对沈鲤的期待来看,恐怕用不上自己,到时候朱翊钧自己就会想到这一点。

这是朱常溆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见到沈鲤。

虽然已是六十七的高寿,但面容清癯的沈鲤脚步丝毫不乱,发须也是黑的多,白的少,想来平日里是很注重养生的。唯有一口络腮胡,特别打眼,一冲眼看过去觉得这人像是个莽汉。可再细细打量,却又能看出掩盖不住的书卷气。

文人的酸腐执着,与野夫的慨然正气,两者在沈鲤的身上混合在了一起,显得奇妙而又顺理成章。

沈鲤入得启祥宫,走至朱翊钧还有十步的距离,端端正正地行礼,“陛下。”

朱翊钧眼含泪光,快步走近沈鲤,双手将他扶起,“先生总算是愿意出山了。”他语带哽咽,“这些年来,朕于京中,时时惦记着先生。唯恐行差错步,令远在归德府的先生为朕担忧。”

“陛下这些年,做得很好。”沈鲤在朱翊钧的手上微微用力,“一路来,我都听说了。”他的目光转向一直跟在朱翊钧身后的那名少年,“这位想来就是太子了。”说罢又要行礼。

朱常溆先他一步行了大礼,“沈先生乃帝师,溆且受不得礼。”

沈鲤眯着眼,心中不住赞叹。这个太子很好,比当年天子的资质还要好上几分。不知是哪些人做了东宫讲官,将太子教的这般好。

知礼、谦逊,是沈鲤最为看重的两点。当年他在寄给儿子的家书中,就曾经提到过文忠公遭致清算,乃是“荣宠至极,而不能自抑,反张气焰,以致有此,可为明鉴”。

朱常溆一直以来维持的表面功夫,倒是正对了沈鲤的胃口。

朱翊钧见沈鲤对儿子颇是满意,面上就忍不住露出得色来。这儿子可是自己生的。都说龙生龙,凤生凤,儿子好,自己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父皇同沈先生有要事相谈,儿臣就先退下了。”朱常溆乖乖地道,“母后的脚方好一些,儿臣去翊坤宫瞧瞧。”

朱翊钧点头,“去吧。”又吩咐马堂搬来绣墩,给沈鲤赐座。待坐到上首,又觉得这样显得与先生生分了,便下来,“先生不妨与我对弈一局。”下棋时坐得近,更能好好看看先生的气色。

朱翊钧是叫连着两位阁臣病倒给吓着了。再加上沈鲤舟车劳顿,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沈鲤笑道:“陛下明知我棋艺不高,偏一见了面就要我与你下棋。”他笑着摇摇头,“也罢,家中亦无人与我对局,正是手痒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