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页

“小心!”朱翊钧将惊魂未定的儿子搂在怀里,想起方才的景象不禁后怕地责备起来,“慌得什么!”

朱常溆紧紧抓住父亲的外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的脸色煞白,被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温暖的怀抱熟悉极了,这是那个会对自己百般宠爱,从不吝啬任何夸赞的父亲的怀抱。

朱翊钧感受着儿子在怀中的颤抖,略一犹豫。自己是不是对他太过苛刻了?朱常溆自小就不是作为太子来培养的,许多规矩不明白也很正常 并没有人教他,不是吗?勤学好问不也正是自己常夸奖他的地方吗?如今倒好似成了他的错处了。

这般一想,朱翊钧的手就开始一下一下地拍抚着儿子的背,将他的身子往上耸了耸,给儿子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位置。

朱常溆被父亲宽厚手掌的拍打安抚了下来,情绪逐渐稳定。可还是有些怕,身子禁不住地微微发抖。

朱翊钧将他的头放在自己肩上,用脑袋去蹭了蹭,“不怕了,都过去了。”许久,他才听到朱常溆低低应了一声,“嗯。”

带着无尽委屈的声音让朱翊钧回忆起了去年的事。朱常汐毒发卧榻,闭着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过。自己亲手送了长子去凤阳圈禁。还有他躲在角落里,望着朱常洵远去的马车。

五个儿子,而今就留下了两个。一个尚且年幼,懵懵懂懂,还不知事。这一个,则是自己一直以来梦想着的太子人选。

朱翊钧手下的动作不停,带着几分自责地想,是他对溆儿的要求太高了。溆儿尚未行冠礼,还不过是个孩子,现在初涉朝堂,许多事都难免不懂。自己作为他的父亲,如果都不能体谅他,教导他,还有谁可以帮他呢。

朱翊钧时常觉得,自己在朝中并无什么对象是可以倾诉的,朝臣各有各的念头,并非一心向着自家。他又牢牢秉持着后宫不得干政这一条,强压着一些心里话也无法对郑梦境说。

这种感觉日渐一日地强烈。

他不仅有些悲哀起来,往后这样的日子,也即将是他的儿子要过的生活。难道这就是属于帝王的宿命不成?不断地猜忌着别人,即便对方是自己的亲生子也不例外。

孤家寡人,孑然一身。身处茫茫无际的原野之上,举目四望,除了自己竟无一个人在身侧。

朱常溆窝在父亲的怀中不敢动弹,只是会不由自主地哆嗦。他不知道怀抱着自己的父皇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是眼下殿中这一言不发的沉寂实在太过让人心惊。

朱翊钧的手还在不自觉地机械性地拍抚着自己的儿子,脑子里乱乱的,一会儿想到自己眼下的情状,一会儿又想着是不是真的有人背着自己教儿子一些不好的事。

直到华灯初上,殿内的宫人们默不作声地将烛灯一一点了起来,朱翊钧才反应过来竟然已经这么晚了。他停下了手,将朱常溆从怀里放出来,双目紧盯着儿子的脸庞,“往后,再不可如此行事了。你有什么不懂的,只管来问朕就行了。”

经此一遭,朱常溆哪里还敢再有旁的什么大动作,忙不迭地点头,示意自己知道错了,也不会再有下次了。

“去吧。去同你母后请安,晚上陪她一起用个膳。如今你搬去了慈庆宫,她身边是越发冷清了。”朱翊钧叹了一声,视线对上儿子询问的目光。他知道儿子要问的是什么,犹豫了一会儿,摇摇头,“朕今日就不去了。”

朱翊钧有些怯意,不想在这个时候去见郑梦境。他觉得自己一定会将今天发生的事向小梦吐露出来,到时候小梦会是什么反应?她那般疼爱着几个孩子,一定会责怪自己对溆儿的胡乱猜测。

他已经失去了儿子对自己的信任,不想再让心尖尖上的那个人对自己侧目相待,离自己远去。他受不了。

朱常溆倒是猜到了这一点,不过也没说什么,拱了拱手,将礼给行了,退出了启祥宫。

坐在肩舆上,朱常溆望着一路点着的宫灯,心里做着斗争,不知道该不该将今日发生的事告诉母亲。按理,应该是说的。除了他和母亲,还有谁是能将这个国朝从悬崖边上给拉回来的呢。没有人知道几十年后发生的灭国之事。

可眼下,国朝的真正权力掌控者却是他的父亲。他和母亲没有丝毫的话语权,如同行走于薄冰之上。

重生的十几年来,朱常溆呆在郑梦境的身边,已是看多了后宫之事。郑梦境的确称得上是独宠,连番巧合加上历史某些并不曾改变轨迹的,这一点始终都不曾改变。

可帝王之宠是个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