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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屏冷笑一声,“汝迈啊汝迈,你可真真是妇人心肠!软得很呐!”他逼视着赵志皋,“当年元驭致仕,你也是在场的,不也与我一同说过要将凶手绳之以法来洗脱内阁之冤吗?而今人找着了,你倒好,还替那等人求情!”

“你呀你呀,明成说你老实人,还真是没说错。”他指着赵志皋,摇了摇头,“你只念着直名,可曾想过旁的?文忠公后内阁日益被人诟病,你我而今立于阁中,已是难保声誉。你只想着顾允成这厮受刑,怎不想想梃击案后我们走在路上是被人拿什么眼神瞧的?”

王家屏这次对顾允成用重刑,不仅仅是为了梃击案一事。他已看穿天子对顾允成的不耐,便是自己不动手,也会有旁人劳动。自己本非帝师,已是在天子跟前落了下乘,眼前有个博得好感的机会,为何不上前动一动。

撬开顾允成的嘴,可以将昔年梃击案中内阁所犯之错悉数推到此人头上,亦能在天子跟前博得信任,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当然,王家屏私下与张位交涉后,觉得不能继续坐视东林书院势大。顾允成是个很好的突破口,若是能从他嘴里套出一星半点来,给予东林书院一个重击,令其再不能坐大,对朝堂的稳固也是有作用的。

王家屏秉性耿直,自己没参与到党争中去。眼见如今众人无论愿不愿意都身涉其中,也明白党争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宋朝不就是这么亡的么。身为首辅,稳固朝堂,是王家屏的分内之事。

东林书院曾向王家屏投去过橄榄枝,听说有众多大儒前往授课,王家屏不是没心动过。但打听之后,他就没了兴趣,以政事繁忙退了这个邀约。更写信给与自己交好的几个大儒,令他们也不要与东林书院扯上干系。

顾宪成,志大。他日难保朝中不会再起一个东林党。

这些赵志皋并不了解,他只是单纯地觉得顾允成是个有才之人,就这么给轻易撸下去,有些可惜了。同时也担心事情会波及到其他方面,最后无法收场。可他到底是个次辅,比不得王家屏这元辅权力大,只得收起了自己的心思,替顾允成道一声可惜。

王家屏见他并不是非常赞同自己,也不再多言。二人于阁中相对静坐饮茶,一时都没了言语。

东厂的一个太监过来,脸上笑眯眯的,手中捧了一封卷宗。“见过两位阁老。”他行了个礼,有些夸张地一叹,“咱们东厂这几日呐,不知用了多少法子,今日总算是叫顾允成的嘴开了。”

他啧啧道:“是个有些血性的男子。”将手中卷宗放在案桌上,“口供都在这里了,二位阁老,奴才就先行告退了。”

王家屏点点头,将卷宗拿起来细看。

天牢中刚用过一遍刑的顾允成像个废人一样躺在湿冷的地上。虫子在他的伤处爬过,又麻又痒,也没力气去抓挠。一只蚂蚁从他的发间爬出来,慢慢爬进了眼睛里,他用力地眨了几下眼,没能将蚂蚁给夹死,反倒令它变本加厉地往更深处爬去。

就连蝼蚁,都能欺负自己了。

顾允成咧着嘴,无声地笑了。他的门牙已全部脱落,笑起来就剩下一个巨大的黑洞。

笑着,笑着。眼泪从眼眶中涌了出来,将那只叫人难受无比的蚂蚁也给冲了出来。

捱不住重刑,顾允成只得屈打成招,胡乱攀咬起来。顾家要因为自己而败了。身在朝中多年,他也算是见过不少事了,知道后面的结局。

顾允成很后悔,自己当初没能听兄长的劝,早早致仕离开京中,回乡与他一同打理东林书院。现下倒是好了,兄长一手建立起来的东林书院将毁于自己之手。

他恨,天子先是当中驳斥了兄长,将他撸成了白板贬斥出京,而今又对他以重刑加身,毁他顾家满门。

顾允成与朱常洛有过一面之缘,对这个并不受到天子喜爱的皇长子很是看好。从宫里告老出来的老太监口中听说了李太后想要将朱常洛捧上太子的事后,顾允成就在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该主动献一回殷勤。

有文忠公在前,没有人不渴望当年内阁权倾天下之时的模样。

顾允成自认是个谨慎的人,从未与合谋者李诚矩碰过面,所有的事都假借他人之手。他只做了一件事,就是仿造王锡爵的笔迹,买通文吏将出入牌给偷出来。

牌子不是顾允成亲手给的李诚钜,李诚钜到死也不知道在幕后运筹帷幄筹划一切的是他。

自己自视甚高,最后到底还是让鹰给啄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