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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坤宫里,郑梦境怎么都睡不着。她今日喝了三次药,每每喝完就倒头睡下。现在也不知道究竟是白日里睡多了,还是因为儿子不在身边,心里不踏实。

这是第一次儿子们不在郑梦境身边的夜晚。虽然寻常也是各自睡各自屋里,可是不是在一个宫里头,感觉到底不一样。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总是想,洵儿有没有踢被子,治儿是不是又说梦话了,有没有给荣昌带去什么麻烦。三个儿子里头也就溆儿稍微叫人省点心,旁的都是麻烦精,一刻都不能少了人看着。

回头得备份礼,差人送徐家去。郑梦境将这个事在心里记了一笔。

帐外接近的脚步声惊动了面向里头的郑梦境。她坐起来,出声问道:“何事?”

脚步声停了,刘带金的声音传了进来,“是二皇女,说是睡不着,想过来同娘娘一道睡。”

郑梦境笑道:“也不怕我把病气过给了她。行吧,让她进来,只不能同我睡一头,免得明日起来就病了。”

朱轩姝在帐外听了,喜滋滋地让都人把自己的枕头在母亲的榻上放好,撩了帐子躲进来,同郑梦境一人一头地靠着。

“母妃,”朱轩姝望着母亲脸上落寞的神情,“你是在担心溆儿他们吗?”

郑梦境笑笑,“可不是吗?”她看着女儿双手抱膝的模样,“你不也担心。”

“我和母妃不一样!”朱轩姝犟嘴道,“我是怕他们给大皇姐添了麻烦。”

郑梦境并不反驳女儿的话,略略侧了脸去看窗外的月色。皎月明亮,看来明日又是一个好天气。“姝儿,你知道母妃特地将自己给折腾病了,是不是?你不是担心治儿,也不是怕 儿嫌麻烦,而是想来问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对不对?”

朱轩姝咬着唇,没说话。

“姝儿,你知道女儿家在世,最难的是什么吗?”朱轩姝摇摇头,她心里隐约有些明白,当日皇姐婚后回宫曾同她说过一些,可她并未参透明白那番话。

郑梦境平静地看着她,“始终都要低男子一头。明明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但若强要让固执的男子接受,只会得来一句‘头发长,见识短’。而同样是男子提出的,他们却会欣然接受。”

“从骨子里,他们就看女子与男子不一样。”郑梦境说这话的语气很冷漠,“女子是依附于男子的,由得他们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旁人以为我有多风光,可实际上呢。”她冷笑,“我也不过是依附于陛下罢了。”

朱轩姝从来不曾有过这样彻骨的寒意。她用双臂紧紧地夹住自己,双手捂住耳朵想要将母亲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关在耳朵外头。可那些尖利的字眼还是透过她的指缝,传入耳中。

“当年选秀的每一个人,你父皇都见过,心悦过。可如今呢,留在身边的只有我一人。”郑梦境望着自己的女儿,眼中有几分痛意,“男子三妻四妾,便是天经地义的吗?为何女子就只能依靠着他们过活,便是家中只留了一个女子都是绝户?”

郑梦境有几分欣慰,起码自己现在受到的痛楚,朱轩姝是不用的。驸马不会纳妾。可朱轩姝还是要嫁人的,需从高高在上,凡事有人打理的皇女身份,转成了一个嫁了人需要照顾一家老小,在嬷嬷们的帮助下操持家务的公主。

不过是比旁人多了几分嫁妆,多了一个头衔,可该做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区别。

郑梦境本还找不到什么机会对女儿说这些话,现在却是有了个绝佳的机会。朱轩 成婚,朱常洛即将婚配,接下来就轮到朱轩姝了。她不知道这个女儿最终会嫁一个什么样的驸马。前世并没有朱轩 那样的经历告诉她,让自己可以帮着女儿避开。

她只能把自己知道的,所有的一切,摊开来,揉碎了,一股脑儿地统教给了女儿,由得她自己去琢磨,去体悟。

可最终朱轩姝会品出什么来,这得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或者说,是看菩萨存着什么心思。

朱轩姝呆滞着,双手虽还捂着耳朵,不过也是虚掩着。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她的母亲是宫里地位最不可动摇的女子,十几年来都不曾有人插|入母亲和父皇之间。朱轩姝一直以为,自己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她的母亲是父皇最心悦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