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藩王的岁禄是饿不死朱常洛的。以后他们父子,还是不要再见面的好。

下了学后,朱常洛又默默地走向了景阳宫,他的生身之母在这里。为了避人耳目,朱常洛并不是每日过来,但瞅着空,就会来这里看一看,轻轻敲敲门,看母妃能不能听见,出来同自己说两句话。

朱常洛已经很久没有听见王淑蓉的声音了。上一回他们母子俩隔着门说话是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忘了。他轻轻叩着斑驳了红漆的宫门,一下,又一下。

许久之后,里面也没有动静。

朱常洛颓丧地放下手,大抵,母妃没有听见吧。他慢慢转过身,走下了台阶,最后再望一眼宫门上蒙了蛛网和灰尘的门匾。

“是……洛儿吗?”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声音并不大,但在这条几乎无人经过的宫道上却能让朱常洛听得一清二楚。

朱常洛的眼里涌出泪,他冲到门前大力地拍着,“母妃?是母妃吗?!母妃!是我!”

“洛儿,我的洛儿。”王淑蓉紧紧贴在门板上,感受着儿子一下下有力的敲击。

很好,她的儿子很康健,力气很大。

粗糙又脏污的手指在被摸得光滑,带着陈年血迹的宫门上贴着,木板的冰凉渐渐温热起来。

“母妃,你还好吗?”朱常洛哽咽着,“儿不孝,多日未能来见你。”

王淑蓉将脸贴上宫门,努力地想让儿子的声音充斥着自己的全身。“我很好,很好。你在学里可有用心?先生有没有夸你?前几日送饭的小宫女说宫里在给你选妃,选好了吗?是什么样的女子?你见过不曾?”

朱常洛在门的另一边静默了许久。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和母妃去说。

知子莫如母,王淑蓉纵然近十年没和儿子相处,也能从他的沉默中知道儿子的心思。“怎么?是不是挑的人不好?不如意?我就知道!王氏和郑氏只会苛待你,哪里会替你想着半分?慈圣太后娘娘没替你说话吗?她怎么说的?”

王淑蓉咬牙切齿地道:“该不会娘娘见你已然没了做太子的可能,决意要抛下你不管?!当年她挑了我,就是为着李家,现在李家犯了事,倒要怪在你头上不成?若你不争气也罢,可娘的洛儿那么好!那么好!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朱常洛看着门板被敲打着,不断地落下灰来,眼泪模糊了视线,可脚下的地还能感受到微微的震怒。他的母妃为了自己动怒了,为着自己好的永远就只有她一人而已。

朱常洛将手贴上门板,不知是不是错觉,手下只觉得凉意之中还带了一丝温度。是不是母妃的手也在哪里?他用力地,紧紧贴住,努力不留出一点缝隙。

“母妃,”朱常洛终于愿意将事情对她说出口,“父皇……他将慈圣皇祖母替我看中的人,留给了太子。”

门后静了几息,随后他听到母亲说,“陛下凭什么厚此薄彼?!”

“那人,原就是母后想留给太子的。只是皇祖母去了后,觉着好,想给我做正妃。”朱常洛有些艰难地说道,话语中满是对父皇和母后的不满,浓浓的怨望笼罩着他。“母妃,原就是为了我选妃才选秀的,为什么最后要把最好的留给太子?”

“母妃,父皇他是不是很厌恶我?就连婚事都不愿替我着想,站在我这边。太子庸碌,便是娶个好妻又有什么用?”朱常洛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泪水从指缝中漏出来一些,混着黑乎乎的灰尘化成了一片。

王淑蓉听着儿子的抱怨,心中的怨毒升到了极点,恨不得现在就破开门去找王喜姐和朱翊钧。她已经被关了这么多年,虽生犹死,倒不如索性为着儿子搏一次,将这条命死了干净。

“洛儿,洛儿你别怕。”王淑蓉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泪,“天下的好女子多得是,不过一个秀女,算不得什么。只要你成了太子,还有更好的在后头等着你。洛儿,只有你做了太子,继承了大明朝,母妃才能与你相见啊。”

太子,太子。太子!

朱常洛几乎已经要放弃这个曾经的梦想了。他深知自己婚后立即会就藩,此后远离京城,就连母妃的声音都听不得了。如今母妃殷殷的期盼就在耳边,自己还要最后再努力一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