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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礼部上疏,要求朱翊钧给朱常洛一个藩王封号的时候,他皱了眉。就连藩地都没想好安排在哪儿呢。

朱翊钧拿着奏疏想了想,暂且放在一旁留中。

朱常洛自婚事被定下后,就再不曾有什么幻想了。封号定的什么,也没关系,藩地是偏远之处也无关紧要。

横竖,在父皇眼中,自己并不是他的孩子。

自吕秀女被朱翊钧用一道圣旨拦下后,李太后就病得更重了。当日她是在满殿的宫人面前说自己看中了,现今却叫自己的嫡亲儿子被活生生地下了脸子。原本还能好些的身体,再气急与愤怒之下便日渐破败。

偏武清伯府的人还没进宫来。李彩凤倒是能明白他们的心思,除了李诚钜这等孽障后,武清伯府哪里还敢再入宫来讨嫌。一个月能见一次面,就已是令她心满意足了。

明白归明白,李彩凤却还是觉得心凉。她这一生,为了自己娘家不知做了哦多少事,可临了头,却发现自己似乎根本落不着什么好。病榻之前,连个想见的人也见不到。

李彩凤从榻上起来,自己端过了药碗一饮而尽,看着碗底的药渣子,露出一个苦笑来。这笑比药还显得苦上几分,又带了冷意。

朱翊钧虽给武清伯府定了闭门思过的责罚,但若李家有心,上疏说要入宫探望病重的李太后,他是绝无可能阻拦的。

现在看不到人,显见是人心里根本就没有自己。

李彩凤重新躺好,都人替她将被子盖上,掖了掖。她困倦地眨了几下眼,微微侧头,望着花窗外探进来的花树枝叶。绿意盎然,蓬勃而又朝气,与她这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正好相反。

当年,她也曾经风华正茂过。若非姿色过人,又怎能叫贪慕美色的先帝流连己身,生的两儿三女呢。

李彩凤慢慢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满布皱纹半点的脸,又撸了撸手臂上干巴地起了皮的皮肤。当日柔滑白皙的模样不知何时都消失无踪。

眼泪还没流进发髻,就让干枯的皮肤给吸收了干净,只余一道浅浅痕迹,昭示着它曾经的存在。

“洛儿呢。”李彩凤闭上眼,缓缓道。人在病中最是脆弱,她现在格外想见自己心目中唯一的那道曙光。正是为着他,才能强撑下来的。

田夫人俯下身,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大殿下在阁里听学呢,要不要奴家去把殿下叫来?”

李彩凤摇了摇头,“别扰了他,让他好好用功。”她将眼睛彻底闭上,“在宫里的日子,左右也不过那么几日了。等成婚了,陛下给他指了藩地,就再见不得了这里的人了。”

田夫人将腰杆挺直,立于榻侧不再说话。

在听学的朱常洛根本就没有心思,先生在上面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能听得懂。可不管怎么努力,那些话都在脑子里糊作了一团。他好像听见了先生在提问,他想站起来解答,可垂下的手没有力气抬起来,声音在喉咙里团着,死死地塞住。

朱常洛感觉到身后微微起了风,他知道是朱常溆站了起来。听着皇弟的侃侃而谈,他的脑子越发混沌了。

俨然成为赢家的朱常汐,也不再将自己的大皇兄作为敌手。但余光瞥见他的心不在焉,还是免不得要高兴一番。回了慈庆宫,朱常汐只觉得看谁都顺眼,就连奉了母后之命来给自己送吃食的吕秀女都好似美上了几分。

教授皇子进学的翰林一等下了学,就立即去了趟启祥宫,将朱常洛的异样报于朱翊钧。

“朕知道了。”朱翊钧挥挥手,让翰林退下。他知道朱常洛的改变是因为自己先前的决定,纵然如此,他也并没有打算更改。

朱常洛在朱翊钧的心里没有太多的位置,只有那么针尖大小的一块儿地。但还是有他的。既然有了位置,对这个儿子自然也有几分愧疚。

朱翊钧这几日已经想好了,要让朱常洛去怀庆。封地不会太大,给的也不会太多,但怀庆现今的郑王是朱翊钧的皇叔,一个厚道人,到时候自己写一封信去,让皇叔好生看顾着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