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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是谁告诉你的?”朱翊钧淡淡道,“非亲眼所见,亲身所历,旁人之言大都不可信。”

朱常溆低头不说话,玩着自己的手指,周身萦绕着委屈的气息。

朱翊钧叹了一口气,把快滑下去的儿子抱紧了些。“当年的事,父皇……也有些错。”心里到底有些不服气,拿手比划一下,“不过错就这么一丁点。”

朱常溆心里有几分鄙夷,环着父亲的腰却紧了几分。

“文忠公固为能人,却也有错,是也不是?”朱翊钧替儿子分解道,“条鞭法亦有不是特别合适的地方。就拿商税一事来说,当年祖宗定下之时,怕是谁都没想到,之后大明朝会因此少了这般多的税赋。如今父皇有心弥补,却也受人掣肘,处处为难。”

朱常溆点头,“虽然朝臣们总拿礼法、规矩来说事,但其实太|祖自己就是头一个破了规矩的。”

太|祖当年定下了有嫡立嫡,但建文帝是其庶孙,并非嫡孙,亦非长孙。

朱翊钧笑着戳了戳儿子的额头,“这等话,咱们关起门来说就好,可不许在外头说。”见朱常溆乖乖点头,心下稍安,“父皇并非大才 这还是你母妃点醒的我。自小,你皇祖母、冯大伴还有文忠公,就对朕说,要做明君、圣君。可若人人能做得,为何史书上只记了那么几个?虽说事在人为,可一念之差就会做下错事。”

“所以父皇后悔当年籍没文忠公家吗?”朱常溆小声问道,眼睛亮亮的。

“嗯,后悔,很后悔。”这是朱翊钧心里永远的一根刺。是他亲口对临终前的文忠公说“唯看顾先生子孙”,可自己却未能言出必行地做到。张家此后都不会被重用,不仅仅是自己心里有几分膈应,愧疚自己害死了张敬修,也是因为一旦重用,舆情必不会放过自己和张家。

他注定要亏欠张家。

“父皇。”朱常溆蹭了蹭出神的朱翊钧,低低叫了一声,“你会办了申元辅吗?”

朱翊钧回过神来,苦笑着摇头,“不会。”他摸了摸儿子,“没了首辅,还会有旁人。党争不可挡,乃是人性。只能缓和。”

父子二人在屋内低声说话,陈矩捧着一封信,匆匆赶来。他见郑梦境在廊下自斟自饮,微微有些诧异,而后一拜。“娘娘。”

郑梦境点点头,“陈公公是有事吧,陛下在屋内同溆儿说话,并不是什么大事。”她起身,让开位置,叫陈矩好敲门。

陈矩敲了敲门,“陛下,史宾有信送来。”

屋内的说话声停了一下,就听朱翊钧说道:“拿进来。”

陈矩垂手躬腰,捧着信进去,而后立在朱翊钧身边,并不偷看信上的内容。

朱常溆坐在朱翊钧的怀里,一抬头就能看见透过信纸的墨迹。顾宪成、东林书院几个字映入眼中。他急道:“父皇,信里写了什么?”

朱翊钧并不搭理,只专心看信。看完后,冷笑一声,“顾宪成果真是有本事啊。”他随意摸了摸儿子的头,将他从膝头放下,“溆儿,你得记住,有些人,是不能放虎归山的。”

说罢,朱翊钧就趁着还没锁宫门,坐上銮驾回乾清宫去了。

朱常溆看着父亲的态度,心里大概能猜到几分史宾在信里写了什么。他原以为东林书院没那么快建成,但顾宪成提前被致仕,导致了东林书院被提前修缮。这也意味着东林党会比原先早上十几年形成党派。

事情渐渐脱离了历史的轨迹,朱常溆不知道这究竟是好还是坏。他望着门外目送着朱翊钧离开的郑梦境,想起刚才父亲说的话,登时打了个机灵。

自己的母妃,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

朱常溆吃不准,当年文忠公籍没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只能从现在的只言片语中去猜测和揣度当年发生的事。他不知道母亲在当时的波涛汹涌之中,做了什么事,但扭转了张家整个局面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