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仗前行至承天门门口,高阳驻足在硕大宫门前俏皮回首,李世民双眼已见不到她的笑容,小声询问身边内侍:“公主在做什么?”

那内侍低声回禀:“大约是公主不舍皇上,正在与皇上告别。”

李世民会心一笑,缓慢抬起手,向高阳方向摆动,示意她可以离开。

高阳最后一次俯身施礼,随即转身与房遗爱由承天门出,红裙逶迤,直至她行至凤辇前方,裙尾才由宫门拖出落地。

李世民驻足在两仪殿前,嘴角始终含着慈爱的笑容,若当年他也能若此平心静气送她离去......

猝然,他如坍塌的山峰向后仰去,周边随侍的内侍顿时惊慌叫出声来,他们根本无力擎住颓然倒下的盖世帝王。

百官惶然,宫人惊呼,喧天鼓乐戛然停止,高阳闻声回首,毫不避讳仪态奔回承天门内,一重重宫门再度关闭,将开启另一段关于囚宫的故事……

番外 武媚篇

常听母亲说,她有盛世难寻的美貌。十四岁入宫,拜从姨母淑妃杨氏所赐能入宫陪伴大唐开国帝王,那个传说中马踏隋朝江山四海皆为臣服的伟岸男子。

只是入宫久了,人从不曾见到,被关在寂寞庭院独自望穿宫门,偶尔有人经过,也多是宫人内侍来送饮食用度。

她不耐,便寻来其中夹金穿蝶的红影绡做了叠叠曼曼富丽的长裙,一个人穿在身上欣赏。宫人内侍见此颜色无不面露战战兢兢神情,语含半句提点她,此色从十多年前已无宫人胆敢使用,当今皇上后宫除高阳公主无人可擅以红裳示人。

她自是不悦,凭一介外聘公主如何能干涉宫闱?心中负气的她越发将此红裙天天穿着,直至万寿寿诞。

那一日依旧冬日凛冽,冰凌压垂树枝,她一身红衣伫立在青衫碧袄中格外不能融合。万寿寿诞历来素俭,除与宫眷相庆,庙堂朝臣皆不许入内。无丝竹管乐,无歌伎舞者,参与寿诞宫眷也不能擅笑多言,默然与皇上过寿。

李世民病体初愈,人斜在紫檀龙榻上望尽下方素面女子,面无表情。

人人皆道他与长孙皇后恩爱甚笃,羡煞世间女子。只因长孙皇后贞观十年抑郁而终后,后宫所选妃嫔以长孙皇后为模,各个素衣淡眉,文采盛极又颇敢谏言,例如徐惠徐充容等人。若非长情缠绵又何至若此?

唯武媚并非如此想。她信,能手握天下江山的人必然不会仅沉溺墨守,能执掌苍生性命的人必然不会喜欢仁善平和,皇上心中所爱应是能与他并肩笑看江山如画的女子,能嗅闻权力气息掌控社稷全局的女子。

奈何武媚所处位份注定连帝王眼目也无法进入,心中狂妄臆想也只能独自吞咽,被淹没在端庄仪态外表之中。

筵罢,后宫人与皇上贺寿,武媚随后宫众人缓缓拜倒,潋潋珠玉青绿蓝灰中,乍现一簇红艳,并不难发觉。李世民神色有一丝恍惚,突然问道:“那是谁又越矩了?”

跟随多年的内侍见状慌忙命武媚上前,后宫众人无不掩唇待看她的笑话。早入宫的妃嫔悉数听过宫人教诲,凡袭红跳脱者结局均被发放北宫。遂,乖觉的她们入宫便速做一身碧色宫装确保自安。这武媚果然大胆,居然敢越矩冒犯龙颜,想来,结局已然注定。

武媚上前跪倒在龙榻前,倔强的她并不叩首认错,李世民不满武媚御前失礼,蹩眉沉声,“将她送去北宫。”

武媚闻言立即不忿昂首道:“为何皇上要将嫔妾送至北宫?是要囚禁嫔妾一生吗?”

李世民愣住,原本眼底蕴藏的怒气刹那不见踪影,他出神打量眼前女子,许久,许久,四周宫眷无人胆敢揣测圣意,只是颤抖着趴伏在地。

大殿内一片寂静,唯有他颤声开口:“你怕朕囚禁你一生吗?”

武媚转眼想想,绝美面容上又露出笑意:“不怕,因嫔妾还有其他办法离开。”

原本落在明黄软垫上的手指猛地一颤,他怔忪:“还有什么办法?”

见皇上神情异样,她也露出前所未有的认真,郑重凛然面容回答:“以死求生!”

四个字出口身后宫眷无不倒吸口冷气,更有徐充容向前跪爬几步,小声驳斥:“武才人,你妄言了。”

李世民微微眯起眼,对武媚娘的容貌又打量许久,嘴角微微上扬:“小小年纪居然懂得以死求生,好,朕就留下你了。”

她识字,虽没有徐充容那般绝世文采,却也懂得朱砂笔握在手中的分量。他教她批阅奏章,两仪殿上唯有她可以伫立帝王身后聆听圣训。有人腹诽:他当她是随侍宫人端茶倒水,她却不如此觉得,帝王眷顾已如此厚重,何必单凭他人非议否定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