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低一声轻唤:“阿鸾。”似恳求,似允诺,似用尽全身力气来许一次帝王诺言。

升平心底叹息,不曾想最终还是落得这样结果,她不忍便无路可退,良久升平才颌首:“只此一次,臣妾心中存下的信任已经所剩不多了。”

李世民欣然点头,右手紧紧攥紧升平指尖在炫美的灯火下共举,他郑重的向长明灯盏发誓道:“我李世民对天盟誓,他日若有负杨鸾,必遭天诛地灭。”

紫粉灯盏犹如春帐暖融,恰似弥散的暧昧合欢香动人心智,摇曳灯光逼退月色,万物皆见证这位新任帝王的千金一诺。

升平只是笑,再说不出其他犹疑。

她被风吹拂的鬓间散发迷住双眼,以此为借口,才能流下动容眼泪。

信吧,若此生不懂信任珍贵,又怎能品尝到失去时的痛恸?

李世民将升平搂入怀中,小心翼翼问:“如此一来,该相信朕了吧?”

升平闭上双眼嘴角渐渐上扬,他吻住她灿烂笑意,混合着咸涩泪水竟有甜美滋味。他深情双眼专注眷恋,她恬静笑容从容不疑。

两人在远亭上沉沦缠绵,仿若想将此刻幸福留住。

却不知幸福易散这个粗浅的道理。

立政殿鼓乐长鸣不见帝王匆匆归来,皇后长孙无垢端坐在百子千孙茜丝金缕合欢榻上,脸色如浸冰霜。

守谨跪在长孙无垢裙裾边小心翼翼禀告:“皇上传旨,两仪殿宴请朝臣一事,请群臣自行欢娱,皇后娘娘若觉得不能自若,可不必参会。今夜,皇上留住昭阳宫,请皇后娘娘自己先行休憩。”

长孙无垢面无表情的轻轻颌首,绝望地伸手将发间金钗取下。

守谨见皇后准备卸妆慌忙伫立起身为她持钗:“奴婢为皇后娘娘梳洗卸妆。”

长孙无垢原本取下的金钗被守谨接过去拿在手中,因宫灯照拂散发出熠熠光彩,垒丝金凤眼珠上的红艳宝石血色浓烈,似泣流血泪。

守谨准备将凤钗放回锦盒,长孙无垢忽地面容变色抬手将金钗一把夺回,反手将凤钗别回自己的发鬓,守谨见状有些惊吓,当即跪倒在地不住的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不该擅动皇后娘娘凤钗。”

长孙无垢察觉自己失态,瞬间恢复往日善意笑容道:“没关系,不过是本宫现在不想梳洗卸妆罢了,与你无干。”

守谨停住动作,俯在地面颤抖着不敢抬首。

长孙无垢沉吟片刻,冷声询问:“今日彤史女官如何记录?”

守谨滞言,长孙无垢立即明了,她声音略有提高:“彤史记录皇上夜宿在这里?”

守谨鸡琢米般点头。

好一个鸠占鹊巢。明明是元妃霸占圣恩,却又让外人看不出笑话,只逼她一人必须守口如瓶。

长孙无垢冷笑,“明日一早你去昭阳宫等候皇上,为皇上送去更洗个皇袍绶带,就说本宫为了等皇上一夜未睡。”

守谨立即明白长孙皇后的意思,当即笑着应诺:“是,奴婢知道了。”

明晃晃的青锋剑尖正往下滴滴嗒嗒坠下殷红色的血珠儿,有一个青衣女子模糊了面容正瑟瑟抖了身子不住的匍匐求饶,隐隐有呵斥声阵阵响在耳边,却看不清声音究竟来自何处,更看不清那个高高在上的凌厉容颜,只留下一抹杏黄色朝服。升平慌张的抬起头,拼命蹭了蹭自己的眼角,才发觉冰冷若霜的面容渐渐清晰,竟似极了自己。

哀泣声,训斥声,以及惊慌至极的牙齿咯咯打颤声交扭着袭来,升平拼命想捂住双耳,却也无法阻挡万千声音直入脑髓,她再仔细睁开眼看,那道蜿蜒的血痕已漫过精绣瞿凤嵌坠宝石的双履,浸透的杏黄色百褶敝屣长裙,直淹没到她的胸口颈项,最终掩住所有呼吸。

升平拼命挣扎,想要从这无边血海中逃脱,偏全身无力似被人捆缚了手脚根本动弹不得,所有深红血液温热的湮没了她的切切呼救,眼睁睁看着有只纤细的手掌将她往深渊里按压。升平的手指狂乱挥舞,直到拼命抓住眼前飘过的一缕浮萍,那缕浮萍成为她最终的依靠强,硬而有力的迅速将她带离了漫天赤红的血渊,她爬至岸边,环顾四周再没有鬼魅噩影浮现,却根本记不得为何会有这么多血,这么多数不清的劫难。

“阿鸾,醒醒,你是做噩梦了吗?”升平听得耳侧熟悉声音方才绝望的睁眼,一顶华美茜红罗帐,一个枕畔切切情深男子,终于看清了,眼底方才掠过一丝轻松和安慰。

升平贴在李世民炙热的胸口,似害怕再重新浸回冰冷梦境般忐忑,她双臂缠在他的腰间,脸颊贴附在他的滚热肌肤上,用力搂紧不舍离开:“是,臣妾方才做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