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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臣久久望着飞雁,淡淡道:“表兄,我已许国。副使呆了半晌,苦笑道:“我早知你会如此答复。”他陪她看了会儿大雁便走了。使臣仍然握着使节凝立,似乎把我给忘了。

我不知最近使臣突然得知了什么,再也不肯与我同宿,说什么于礼不合。我不懂齐人礼仪,但我看得出她似乎很嫌弃我。尽管我告诉自己她有难言之隐,乖戾本性还是冒了出来。

拒绝

又被关起来的感觉着实不太妙。我坐在地窖中,听我那傻表兄替我求情,虽然感动,却很想让他赶紧滚起来。他怎么就不明白,单于不会放过我,除非我屈服。

可我不会屈服。坚持的代价就是又冷又饿、几近脱力。恍惚中我有些动摇了,一声轻响把我的神唤了回来——是那个少年。他今日未遮面,端着一碗酒就进来了。我抬眼看他。他把酒放到我面前,又从怀中掏出块肉搁在酒旁边。谢天谢地,真是我的小救星。我喝了酒吃了肉,好歹撑过两天。可惜我体弱,第四天没撑过去,两眼一抹黑——晕了。

醒来时我表兄攥着我的手,怎么也不撒开。要不是我没力气,早就把他甩开了。那孩子也在,正给我捣着药,看我表兄的眼神很不善。瞧瞧,连小孩子都瞧不上他了。我冷淡道:“荩臣表兄有心了。”他看我的眼神更热切了。我想我将会有场麻烦了。

那孩子照顾我很尽心,我也尽力将他当作亲弟看待,为他取了汉人名字“却邪”。他嘴上虽嫌弃得很,眼中却透出欢喜。看得出是个别扭孩子,这倒是像极克祟。

麻烦来得很快。一日傍晚我表兄来找我,说什么要同我成亲,然后永远留在匈奴。看在姑母的份儿上,我忍住没骂这个怂包,委婉拒绝了他。表兄对我的拒绝很是伤神,不过到底消停了几日。

后来我遇见了父亲帐下曾经的谋士郭方,才知他是却邪的养父。听闻他至今不降,又不怕死,单于也拿他无法,只得让他做了个奴隶。他请我入帐,为我煮了壶水。我同他谈了不少事——朝堂天下、政局党争、诸子百家等,不由胸襟一阔,连日的郁闷少了许多。我道:“我有心认却邪做我义弟,不知先生以为如何?”郭方笑道:“却邪今年十八,比濯缨你小上几岁,认作义弟也未尝不可。”我吃一大惊:“他怎么瞧着十四五岁模样。”郭方道:“他天生发育迟缓,我想了许多办法也无效,索性就随他去了。”我登时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我当他是个孩子才敢留他宿在我的穹庐中。既然他将及弱冠,再同我宿在一处不是于礼不合么?

晚间却邪又要宿在我身侧。我推拒道:“七岁男女不同席,同宿这事在齐人中于礼不合。”他沉下脸。我讶于他变脸之快,想了想道:“既然你想留在这里就留罢,我不强求。日后你不必再亲力亲为照顾我了。”这话出于我本心,没有半分嫌弃之意。孰料他听了脸色更差,背对着我躺了下去。

一夜无话。诘旦他起来打了盆水,要与我揩面。我向后一躲,他阴着脸把巾子扔入盆中,沉默地走出去了。我松了一口气,也不大搞得懂他为何这么大反应。

表兄又来瞧我了。他撩起下摆坐在我身侧说:“濯缨,我想了想。前几日的事是我唐突了,你不要往心上放。”我被伤着元气,有气无力道:“如今我危在旦夕,实在无心顾及儿女情长。还望表兄见谅。”他宽和一笑,伸手拍了拍我手背。

我虽瞧不起他叛国,却还在心底存着亲近之意。只因少时我寓居姑母家读书,表哥伴我三年,我焉能不把他当作亲人?

却邪此时进来了,端着一碗鲜奶,不知哪里得来的。他端至我眼前道:“喝。”我点了点头,接过放在一旁,又对表兄道:“表兄,漪心念大齐,宁死也不会降。表兄既降匈奴,与漪之间便隔河汉。望表兄以后莫要在提起此事。”这一席话说得他又羞又愧,起身作了个长揖,硬是不肯敛起。我露了个笑:“表兄快坐下罢,这样的大礼我可受不起。”表兄红着眼眶:“不,你受得起。我等男儿竟不如你一个女子······我无颜归去齐土······”

我轻声道:“我晓得表兄并非为富贵而折节。表兄出自长安豪富之家,自幼浸在珍宝丛中,可谓阅尽人间奇珍,不至于为单于所给财货而动摇。你一介体弱书生,想必是受不住严刑拷打才投降的。”

他的眼泪来得突然,伏在榻上呜呜咽咽。我看着我这哭包表兄的后脑勺儿道:“方才是我话说重了。要不你锤我几下,像小时候那样。”他八成是想起幼年相伴少年同窗那段时日,哭得更厉害了。我叹气道:“表兄,你怎么像水做的?”他抬头看我,使劲儿抹去面上泪渍,还打了个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