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秦松跟了他师父也有几年,看他妆样十数次,仍觉耳目一新,惊艳不已,犹如初见。探子这一行当里,人人都有一手伪装的功夫,甚至有能缩骨改变身形面貌的能人。可是像他师父这般,扮一次,从妆容衣饰到言行举止,乃至于气质风骨,都能贴合所扮人物本身的,凤毛麟角。

“师父,咱们先去哪儿?”府城里哨人也分三六九等,人数还不少。

秦凤池靠在窗边,抬扇挡了一下日头:“九娘上旬可接了信?”

秦松回想片刻,肯定地点头:“接了。”

“那便去她那儿,”秦凤池道,“天津府十里烟云巷,能得了曲乐行首,凡宴请场合,少谁也不会少她一张请柬。”

这就是要借力了。

便说顾久娘,惯来午歇,今日不知怎的,才歇下小半时辰,便惺忪醒来。

日头已渐偏西,透过窗外竹树丛的间隙,晒出一把斑斑驳驳的影子,又被轻纱的门帘轻轻遮挡。天儿热,地板上只铺了一层薄薄的竹席,摆了一套紫檀木嵌大理石山水面的桌椅,使这房间的基本色调显得十分沉静;另一架大理石描金的花草围屏,映衬着屋子一角的仿古青铜冰鉴,和其中袅袅漂浮的冷气,又使这屋子多出几分奢华。

粉壁上挂着一幅当世的山水图,在画的下面,有一张条几,上有一张古琴,一本琴谱。一件白釉的仿古香炉,正袅袅地吐出沉香的烟缕,正是“却挂小帘钩,一缕炉烟袅”。

由此看来,这间闺房,虽奢华却也雅致。每一件摆设都在它该在的地方,不多也不少,十分恰当。摆设这房间的人,必然也是个性格妥帖、不缺文气的女子。

顾久娘正是这样的人。

她半倚着软枕,睡眼迷蒙,半晌才慢悠悠地坐了起来。

丫头晴柔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听见响动,才笑眯眯地绕过屏风走过来。她见顾久娘已经要下床,便拿了一件薄纱的褙子替对方披上,然后才倒了一盏淡茶递到对方手里。

“娘子,怎么这会儿就醒啦?”

顾久娘抿了口茶水,秀眉微蹙,也是困惑:“不知怎的,好似有一桩事等着我,睡不安稳。”她沉吟片刻,对晴柔道,“你去门房那里走一趟,问问今日可有人拜访。”

晴柔十分不解。倘若有事,门房早便告知她了。虽然暗自嘀咕,但她有一件好处,就是足够听话,闻言接过顾久娘手里的茶盏,搁到桌子上就出门去了。

夏日里午睡起来,总是有些燥热。

顾久娘拿起枕边的竹扇,轻轻扇了扇,待闻到淡淡的沉香味儿,那股燥热才一点点沉淀下去。她思来想去,想了半晌,除了年头接了京里来的信,倒也没什么事了……

“娘子!”

晴柔喊了一嗓子,人才匆匆忙忙掀帘子进屋。她绕过屏风,脸蛋热得红扑扑的,小声对顾久娘说:“娘子,这可真是巧了,我才刚到门房,就遇上两位京里的女郎来访。其中一位,个头儿可真高!比咱家门房还高哩!”

顾久娘眉头一跳,忙趿拉着绣鞋下床:“那两位客人何在?”

“我将她们安置在了石亭子里,”晴柔急道,“娘子,您把衣服且穿好再出去啊!”

顾久娘恍若未闻,随手将扇子往桌上一丢,快步朝外走去。

这套宅子面积不大,不过一个花园套一个小院儿,但花园占地不小,处处是景致。

秦凤池靠在凉亭围栏边,正摇着扇子看外头池子里游曳的锦鲤。

这是一座四层重檐的石凉亭,比起木制凉亭更多一分古朴,但精雕细刻,也并不粗陋。从亭里望出去,有山石嶙峋,绿水环绕,竹叶簌簌,几丛红的粉的白的花朵点缀在山石之间,让人仿佛身在江南。

秦松站在一旁,打量着精巧的花园,心里直犯嘀咕。他心想,这九娘子日子颇过得去,已不再是昔日的可怜人,也不知那忠心还剩下几分?

他耳朵微动,抬头一看,远处游廊正款款走来一位丽人。

那丽人身材娇小,却曲线婀娜,半透明的轻纱褙子挡不住雪白的颈项和大半□□,正如诗云“慢束罗裙半露胸”。越走近,秦松便越能看清她的模样,也认出了她来。

顾久娘顾盼生辉的双眸带着急切,椭圆形的、异常白嫩的脸蛋上沁着细汗,此时她红唇开合,微微喘着气,便引得浑圆的胸脯一起一伏。

“大人!”她在凉亭外便深深地蹲礼。

秦凤池转过头来,一头撑额,上下打量她。

“几年未见,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