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圣净已非单纯的愣怔,眼神深沉如同潭水,又有着盯住猎物似的尖锐,“今天晚上有个宴会,你可以,同我一起去吗?”神出鬼差地,他这样说了。

“可以是可以,但是……土肥原正到处找我,我如何同你在公众面前露面?”

“你只需……”张圣净的指尖拂过她旗袍的领口,竖起的衣领遮挡了大半的脖颈还留出小半截细白,若陶瓷般细腻、春芽般娇嫩,他忽然感觉到了口渴,一种对血的渴望,“……换个妆扮。”

张圣净的目光让她有些不舒服,好像被猎鹰盯住了似的。她移开视线,“那你可否帮我置办一下?”

白圭见卫知穿旗袍好看,便给她订做了好几套,碧的白的蓝的红的素的花的……应有尽有,可北平谁人不知歌女罗烟柳纤纤细腰袅袅姿?

张圣净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她,缓然道:“好。”

当夜,管家送来了一套纯白色的西装,男式。

卫知原以为他会给自己送来洋装,不料却是男装。她提起西装外套左看右看,喃喃自语:“也是,谁会想到艳冠京华的歌女,会摇身一变,便成为西装革履的公子哥儿?”她的眼睛逐渐发亮。

卫知很开心地换上了那套西装,在而后全身镜前自我欣赏。这男装一套上,便减了些纤娜妩媚,添了些潇洒落拓。卫知转了个圈,白色衣角如鸽子般飞舞,颇具她在现代的风流之意。她笑着将卷发全用发油抹到脑后,再将毡帽往脑袋上一扣——完美!翩翩佳公子,风流少年郎。若是以这行头行走民国的话,那朱锦的话她算是信了!

天色黑了,万家灯火亮起,该是宴会开场的时候了。

管家鞠躬:“少爷已经在屋外了。”

卫知便直接往外头走。

张圣净正等得有些不耐烦,在屋外焦灼地晃着身,听到动静回过头,见她一身皓皓,耀眼风流,不禁莞尔一笑,他自己都没发现这一刻内心是几百年来少有的轻松。

卫知化了妆,她将那柳眉尾巴给剃了,描上飞扬的黛剑;眼尾原本微吊,她用黛笔强行将之画扯得平长,眸长生俊;朱唇被以铅粉强行压下几分艳,整个人都英气起来,与原本的“罗烟柳”有很大的差异,尤其是气质,从气质上来看,完全就是两个人。

张圣净朝卫知走了两步,“快跟我走,再不走就压轴了。”

“压轴有什么不好?”卫知嬉然道,很自然地走去与他并肩,打趣道,“不正凸显出‘老爷’您的气派吗?”张圣净不禁笑了,“想不到你这么皮。”

“我皮?”卫知眨眨眼,这可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形容自己,好像长辈在评价一个小辈,她扭头看向张圣净,这厮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白白净净的,哪儿是长辈?就是没了往日里的浮躁与天真,生出沉稳、不可捉摸之感,反倒叫卫知觉得看着顺眼英气了许多。卫知只当这次宴会比较正式,所以“白圭”才显得如此肃穆端庄。

卫知和张圣净一同上了门口的福特车。张圣净似乎格外喜欢白色,连车子也是纯白色的,他自己却穿了一身黑。夜色掩不住他面容的俊雅,却令他眸子里闪烁着异样的沉晦。他瞥着身旁白西装的俏佳人,心里难得地生出些许纠结。这人到底该不该送到“那位老爷”那儿呢?

算了,今夜不过是个闲散商宴,不涉及军-政,我还是好好放松一下吧,明日再做打算把。张圣净心道。

晚风拂过车内,女子藏在毡帽里的秀发有些许跳脱出来,肆绕了一旁男子的脸颊,痒痒的,像是搔在他心上。

罗烟柳毕竟是名莺,自然会有人认出来,可卫知死不承认,张圣净又有钱有势,便也就没人多事了。这是商业聚会,在场的都是商人,并无军、政人员,大家都讲究和气生财,谁管那土肥原家的事儿?而且,就算土肥原的人来了,他张圣净想护的人,谁也别想带走!这便是他敢于叫卫知出现在公众场合的底气。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却没有太多阴谋缠绕,这叫卫知难得地在宴会上取得了乐趣。

这是“云烟公子”第一次在北平登场。

卫知男装打扮风流俊逸,惹得名媛贵女们一见倾心,纷纷上前来攀谈。名媛们怎么可能见过流莺ji子呢,只当是刚来北平城的留洋少商。

云烟公子由是,一夜成名。

平头百姓同时见过罗烟柳和卫云烟的人极少,互传流言却很多,于是,关于卫知的传说日益扑朔迷离。有人说这云烟公子是罗烟柳的老表,早年留洋读书,现在学成就回来了,他把那罗烟柳金屋藏娇,再不许她抛头露面。也有人说,卫云烟就是罗烟柳,不过是攀附了南洋商人的高枝,她为了讨好他,便学海外女子女扮男装。后来又过了十来年,同时代的人死掉了一大片,不明就里的人们甚至传说那卫云烟是罗烟柳的私生子,简直可笑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