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这里有什么用。

阿尔弗雷德先生,你已经不是猎人了。

你现在所有的,只剩一套黑色教士服,和佩戴多年的十字架。枪支被没收了,是的,这是理所当然。那时候离开就代表着回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你只需要关心薪水,工作,吃食和睡觉的世界。

阿尔在门前来回走动着,很烦躁地跺着脚,把自己的金发揪得一团糟。当清洁工把大门推开一小条缝隙,露出瞌睡朦胧的细眼睛时,阿尔浑身起了个奇异的寒战,转身夺路而逃。

接下来的事情就更是意料之中了;他冲进警局对那个秃了顶的胖上司讲述凶杀案的真相,对方瞪着激情昂扬的自己,直接抓起桌上的茶杯底座扔过来,差点儿打中了额头——似乎他的上司更相信他是睡昏了头或是灌了一肚子酒水开始胡言乱语。

迟早有一天,要把这个愚蠢的滑稽胖子狠狠揍一顿,揪掉那所剩无多的头发,看他还能否神气的起来;除了对下属指手画脚像是那么回事儿,上面来了视察官员或是教会的人,看看,那股殷勤劲儿!

阿尔狠狠咒骂着自家的上司,但他能做的也只有咒骂。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么呢?

“本hero所向无能……”

平日里那种自信满满的口头禅并不能为他打气。他在茶水间坐下来,旁边是用手支着脑袋不停打盹的小伙子,一脸雀斑都皱起来显出愁苦的模样。没人能听他说说话,也不愿相信那些离奇的描述。

他想到了王耀,可意识里模模糊糊就是抵抗着去与王耀见面。那家伙已经和自己不是同一个立场,而且马上就要和不知哪只吸血鬼结婚了——结婚!多么可笑而讽刺的现实。

在彷徨而无所事事的状态中过了一天,然后他收拾了东西下班。回家的路上买了个麸皮夹心面包,花掉了他六便士。自从王耀离开,他的生活便陷入了更窘困的状况,当然,这与平日丝毫不懂得管理收支有莫大关联。

路过水果摊时阿尔习惯性地摸了一只苹果,等想起来自己的警员身份,早已一大口果肉入腹。管他呢,一颗巴掌大的苹果能代表什么?解救一名尽心尽力的称职警员那可怜的胃袋,是的,唯一的作用。

现在他走进了一幢旧公寓,楼梯口堆满了垃圾和废品。他爬上几层落满灰尘的台阶,在转角处的破玻璃窗前停了下来。透过蒙着薄薄烟灰的玻璃片,可以看见外面的街道。黑发的东方人在和一名典型的英国人说话,双手握拳在争执着什么,对方便伸出了手揉那一头黑色长发,眉目间是阿尔久违的宠溺神情。

阿尔喀嚓一口咬下了最后的果肉,连带着果核一起吞咽进肚。

刺儿头的金发,祖母绿的眼睛。有些凉薄的性子。

是阿尔幼时记忆中的亚瑟。过了许多年依然如故。

阿尔远远看着那两人分别,王耀朝着这里走过来,想是来找自己的。还没来得及细细思考为何亚瑟会与王耀在一起,阿尔就逃也似地进了自己的屋子,把门掼出了巨大的声响。整个身体都贴在门板上,仿佛这样可以阻挡一切进攻。

楼梯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在门口停止。

王耀没有敲门。

隔着薄薄的门板,是各怀心事的两个人,一边紧张一边踌躇,却都是同样的不知所措。

为什么不敲门进来?

阿尔在混乱的思维中翻搅了半天,才得出个最简单易懂的结论——因为上次二人的见面似乎不是很愉快。

他僵硬着站在那里,贴着门板的脊背像是被铁钉穿透骨头,把他整个身子都挂在了门上。

许久之后,外面站立的人转身离去,下楼的声音也再听不到。

“为什么不进来?”

阿尔无意识地重复了这句问话,目光茫然地在屋内四处搜寻着什么;这是一间乱糟糟堆着换洗衣物,餐具茶杯以及其他杂物的房间。床铺从来没仔细整理过,不过在他的认知里那已经足够整洁。一张红漆桌子,还有一把背椅,桌上摊开着不知翻了多少遍的圣经。墙壁上钉着一副小型市内地图,上面勾画了无数红笔标记。这就是全部。

他最终还是没能找到视线的落脚点,一如脑内惊涛骇浪的思绪,什么都让他无所适从。

阿尔在半夜时分做了个梦。

他趴在堆满麦秸的车架子上,农夫在前面拉着车子把麦秸运到田地的另一边去。几截木棍捆绑起来的器具抽打着大片柔软丰硕的麦穗,金黄外壳飞扬起来,和绒毛一起飘散在爱丁堡的天空中。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恼怒的,无可奈何的,却又沙哑动听的嗓音。

转瞬又是自己在乡间落了厚厚丁香叶子的道路上拼命奔跑,把那座尖顶建筑甩在身后,越来越远,直至再也看不到。但那双悲悯漠然的碧色眼睛,始终紧紧贴在他脊背上,从爱丁堡到伦敦,无法摆脱,如同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