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的李顽似是要将这辈子的眼泪都在这天流光,当不成少爷,当了鳖,往后日子还不知如何,可他也只是茫然四顾,憋半天,终是忍不住,声嘶力竭道,“我真没偷东西!你可不能误会我,也不能不要我。”
曹懿手中板斧落地,再也绷不住,把李顽搂进怀里,彼时李顽还不到他胸口,这样被曹懿密不透风地捂着,竟不再觉得冷。
他一手提着斧子,一手拉着李顽,街上行人纷纷让路,看瘟神般打量他们。
他心下算计,如今李家三房当家,李顽父亲去得早,大伯二伯都不是经商之才,三夫人娘家在京中做官,官商勾结,李家掌事之权自然在她手中。
流州天冷,老夫人身体不好被送去南方避寒,估摸着要到立夏才回来,正因如此大少爷才敢趁机将李顽赶出,曹懿暗下决心,怎么着也得把这段时间撑过去,老夫人回来后不会不管李顽。
曹懿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一顶红轿抬入李家,一年之后又如丧家之犬般被人赶出来,还带个拖油瓶病秧子,狼狈地回到与母亲避身的破院中。
这院四面漏风,杂草丛生,青天白日下阴风乍起吹起一地散落的纸钱,李顽害怕地打个寒颤,抱紧曹懿的大腿,“娘子,我害怕。”
曹懿触景生情,忍着眼泪,带着李顽走进去。
屋内一股药味弥之不散,还发潮,墙角都是霉菌,母亲是久病之身,用过的铺盖决计不能再给李顽用,曹懿一狠心,索性都堆在地上,一把火给烧得干干净净。
李顽又冷又怕,见有火,赶快围过去烤手,不懂这堆乱铺盖对曹懿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很快全身暖和起来,对曹懿招呼道,“娘子,快来烤手。”
曹懿坐过去,李顽习惯性地依偎进他怀里,恍惚间察觉什么东西落到脖子里,他还以为房顶有个窟窿,是雪化了落进来,正想抬头去看,曹懿的下巴却死死抵住他的脑门,胸口不住震颤,从喉头发出类似野兽受伤呜咽吓唬人的声音。
小时候娘给他捡回过一窝狗,那时李顽能跑能跳,抱着小狗招摇过市,他哥看见也想要,但三夫人说了,野狗是养来看门护院的,穷人家养不起人,只能养狗,不叫他去玩。
大少爷心生嫉妒,差人把李顽的狗给打死,小狗凄厉惨叫,母狗听见动静跑过来,四爪狠狠地扒着地,脊背弓起目露凶光,狗眼里却有水迹。
李顽看着狗,听着它嘴里凶狠又悲伤的哀鸣愤叫,心想母狗这是在难受还是在生气。
后来母狗冲过去,叫一起给打死了。
李顽摸着曹懿粗糙僵硬的手,笨拙地想要温暖他,明白曹懿这是在哭。他也不说话,不知过去多久,肚子咕咕叫,抱着他的曹懿才动了动,失魂落魄地起身,不知从何处搜刮出叫老鼠给折腾糟蹋过的米,凑合出一锅粥来。
李顽饿得连碗都舔干净,眼巴巴地看着曹懿手里的。
曹懿见状,把碗向前一推,李顽却悻悻道,“我不喝,你喝吧,我不同你抢,我是你丈夫,本就该我去养你。”
“谁教你的。”
李顽诚实道,“我娘,之前爹还在的时候,娘说好日子还在后头,爹会养我们的。丈夫养活妻子,你是我媳妇,这不是分内的事情嘛。”
曹懿终于笑了,却不把李顽的话放在心上,心想不教李顽读书识字,却教他些乱七八糟的,遂叫李顽喝粥。
李顽不敢喝完,怕曹懿饿,只小心着把碗边的米粒舔干净,见曹懿拿纸写写画画,又把身上寥寥无几的铜板碎银翻出堆在桌上,不解道,“娘子,你在干啥,怎么这么多钱。”
“多什么多,以后就靠这些钱过日子,要划出一部分给你买药看病,置办新铺盖,买米面吃食,还要买些种子,来年种在院中。”
曹懿叹口气,一个头两个大,他倒是想出去找份工,去药铺当伙计,或是教书,亦或者是学着父亲当年,去进南方的货来北方买,但李顽身子还不行,身边离不开人,更要命的是,他没有本金。
李顽懵懂点头,不敢插嘴,看着曹懿摘下颈间玉佛。
这玉佛他见过一两次,曹懿照顾他,给他翻身擦洗时不小心从衣领中滑落出,他问曹懿这是什么,曹懿说是他爹留给他的。李顽哦一声,心生羡慕,曹懿还有个念想,他娘却没给他留过什么,手上的好东西都拿去打点下人,偷着给他买药治病去了。
“你不要了?”
“他日再赎回来。”
见李顽这傻小子在愣笑,曹懿心烦意乱道,“你在笑,我却是在发愁。”
“太好啦,我没有娘,你也终于没有娘了,你只有我,我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