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凝温在震颤的墓室里,出奇地镇静。

他缓缓道

“我与殷素从小相识,那时候她娘亲还在世,两人过的十分困苦,虽是长女身份,日子过得却不如一些狗仗人势的奴才。殷夫人母女时常以各种原因来刁难她们,轻则不给饭吃,重则家规加身,我本想早些娶她过门,让她脱离这般痛苦的日子,却不巧那段时日她娘亲重病缠身,没撑几个月便过世了。她心中悲痛万分,又因要守孝,此事便推移了。她心中知道娘亲的病全由那些被罚被打而得的小病郁积而成,而自己年纪轻轻也体弱多病,苦不堪言,却无可奈何。本来她就只有我可以依靠了,然而,我却也不能够陪在她身边。”

原来,当年清河洲连年川流冰封,颗粒无收,灾害连连,许多人临死前一刻还在祈祷仙神降临,救己一命,带着妄念登上了西天极乐。最后黄海茫茫,尸骨遍野,才终于等到仙人临世,帮助他们恢复了往昔的安宁。于是有人就因此魔怔,到处传着危言耸听的话,说因为很多人都不供奉神明,也不相信,才会遭遇这些事,这次受了神仙的恩泽,却依旧如此的话,万一被惹恼了,将来神仙也能一手再覆灭清河洲。传得久了,大家自然诚惶诚恐,建造神殿的事情便被提了出来,又不知哪里听说揽月镇里有个能人,在这方面很有建树,就想请让他来画图纸,指挥工程。

这个能人便是聂凝温。

他自然是不愿的,为了殷素,哪怕出再大价,予再好的报酬,他也不想离开那么久。

拒绝几次之后,他被连夜掳走了。

原本他以为画了图纸,跟人说完筑造的法子,便能脱身离开了,于是他写信给殷素,告知她自己要为清河洲在寂夜墟替人想神殿的模子,让她不要担心。哪知他们不放他走,一定要建完才行。他算了算,以这些人力需得十年。

他们说那就十年,十年之后一定放你回去。

聂凝温觉得,他们疯了。

那些人生怕那般惨祸再降于身,失去亲人的惨痛,临死的恐惧让每个人都有些精神不对,他们逼迫他要他画,要他监督造殿,而他们也盯着他,不让他逃走。他只是个巧匠,并不会什么功夫,所以好几次偷偷跑路都被抓了回来,为了让他死了这条心,后来还在他两只脚上缠了脚镣球,远远地链在树干上,每日给他吃食,然后就催促他赶工作画。

那些日子,当真生不如死。

原本他想着十年后仍能和心爱之人白头共老,才让自己有动力活下去,可人算却不如天算,十年到了,婚也配了,却因为他们欲查殷素被玷污一事,怕事情败露的殷夫人母女将她给谋害了,装成自缢,还让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个水心杨花的女人,平日就与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一起,所以活该落得如此下场,最令人恶心的是,她们还在人前还装出心疼难过的模样。

在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有人要害你,怎么害你,而是害了你之后,还装作最无辜的人。

可若不是因为他离开十年,一切或许都不一样

“因为他们愚昧的信仰,让许多人活着离开至亲离开挚爱,被迫完成这座毫无意义的神殿,他们觉得只要求神,只要跪拜,就一定会吉星高照、洪福齐天,即使是现在,很多人都还如此认为着。”

“既然他们这么相信,不如看看这一回,还会不会有仙神将他们拯救”

楚云川语气冷冽“强词夺理。”

叶凌江“一事归一事,可那些强迫你的人都已经百年归土了,你何必牵连这些后人”

冤魂不散,久而于世,不愿入六道轮回,对他自己而言,情况也十分不乐观。

“你们可知,我的素儿是多么善良的一个人”聂凝温却自顾自地说着,没有理会他们,“她每次身上带了伤,都不愿让我知晓,她只会说,殷夫人也是可怜人,没有人会愿意和一个女人共侍自己喜欢的男人,她会说,妹妹年纪还小,做事是有些不对,但等她再大些,就会懂事的,她还说,爹不是不疼自己,只是手心手掌都是肉,有时顾得了这个,却顾不了那个。”

“她说,我愿意等你十年,聂郎”

聂凝温在阴暗之中喃喃自语,紧紧抱着那副骸骨,似在无声哭泣,好像在悼念那个有缘无分的人,在悲叹命运不公,在指责那些鬼迷心窍之辈。他露出极其悲伤的表情,悲伤到连叶凌江都觉得,世上确实没有神会来拯救任何人。

众人皆苦,哪管得上如此之多的事情。

上面的大殿震动地越来越强烈,只听得石块砸落的闷重声音,连续不断,石床震荡,他似有若无得与楚云川来回贴着,可楚云川却不似平日一样,马上避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