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没废】懊悔

夏倚照疲惫至极,已经不愿意再跟他纠缠这些。

她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无非是移情别恋,却依旧对她这个旧爱无法割舍。

“你身为帝王,可以享齐人之福。”她有些沉重地抬眼,看着面前的男人,“我相信贵妃那般的性子自然也不会耽误你纳妃,皇上,放过我吧。”

“……放过。”宋寒时暗自咀嚼她的用词,竟是尝到了满嘴的苦涩,“你觉得在我身边是一种禁锢?”

夏倚照低垂着眉眼,沙哑道:“皇宫是座牢笼。”

宋寒时语气陡然一沉,“你从前还说我是你的家。”

闻言夏倚照的眼睫轻轻颤动,眼尾红了一片,随即低下头,“当时年少,以为感情是几句誓言就能托付,如今看来是我错了……”

原来家与牢笼是如此相近的地方。

原来她一直以为是家的地方,也可以瞬间就变成了牢笼。

她跪坐在地上,几日的折腾让她看上去略显憔悴,身上还穿着几日前的便服,浅色的纹路泛起褶皱,眼底下是一片乌青。

夏倚照经历过更阴暗的日子,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失去活力。

宋寒时缓步上前,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打断了她要说的话,“阿照,我从未……你不要这样。”

不要这样逼迫他。

不要这样对他冷漠、也不要这样……试图放弃他。

他抓起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侧脸在她的掌心轻蹭,“听话一点,我给你的承诺会一一兑现。”

“这段时间你就待在凤照宫,不要想着离开。”

夏倚照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宋寒时握得更紧,他在她面前撒下一片阴影,让她整个人都隐藏在他的影子里面。

她直直看着他,甚至自己的眼睛里也是一片浓重的阴翳。

他很喜欢这种掌控她的感觉吗?

让她像一个真正的后宫嫔妃一样,满心满眼都是他,生命中再也没有其他的事情,每天都在宫门口坐到天黑,从天亮等到日落,只是为了等他回来。

如同现在这般,即便是伤透了她的心,也只会让她等着他、让她在痛苦和煎熬中等着他的解释与垂怜。

他越是这般忽远忽近,她就越是寝食难安,将所有的希冀与欢喜都寄托在他身上。

他想要她听话,想要的就是那样一个夏倚照?

她看着他的眼神越发失望,声音轻颤,“软禁我……宋寒时,到最后你只有这样的手段?”

宋寒时不去看她那双澄澈眼眸,也不想听她讽刺又尖锐的话语,只是半跪在她身前用力拥着她,“你哪里也不许去。”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女人,终是忍不住一般,用手蒙上她的眼睛,在她眼角亲了亲,“阿照,我会记得给你的承诺,你也记得自己答应过我什么。”

“无论发生什么,都会与我一起。”

“不要食言。”

温热的掌心挡住了视线,夏倚照浑身都在颤抖,“是你先背叛了誓言!”

是他先纳妃、是他不愿意送春儿出宫、也是他宠幸了她还让她有了身孕!

他总是苍白地否认,可从来不愿意跟她开诚布公地谈。

他嘴上让她相信,可他的行动却每每将她推得越远。

宋寒时若是真的了解她,就应该知道她有多在意承诺与忠诚,多在意誓言和真实,即便是有什么苦衷,又有什么不能跟她说的?

到底是她不值得他的信任,还是他觉得就算让她沉浸在被背叛的痛苦中也没关系,反正她会一直等着他?

夏倚照冷笑一声,想要推开面前的男人。

下一秒却感觉唇上一热,随即是男人汹涌的气息,裹挟着她,不断盈满她的四周,侵占她的感官。

她被蒙着眼睛,看不清周围的景象,也看不到男人几乎猩红的眼角,只感觉到他不容置喙的力道以及洒落四周的呢喃:“阿照……阿照……”

“皇上?”

一旁的庆忠公公见宋寒时似乎有些走神,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周丞相方才说,鹿城那边……”

宋寒时神情未动,只哑着嗓子应了一声,“继续。”

他闭上眼睛,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眼前不可抑制地浮现出昨夜凤照宫的情景。

夏倚照一袭素衣跪坐地上,以一种灰败的、极其失望的眼神看着他。

——“皇上?”

宋寒时的眉心猛地一蹙,随即睁开眼睛,视线凛冽地看向方才出声的人。

周之余被他看得收敛了神情,微微敛眉,“方才讨论的事情,皇上以为如何?”

“朕记得卫家还有个侄子。”

周之余脸色不太好看,没想到宋寒时沉思良久,竟然是提出一个与他完全相反的想法,“皇上还请三思,卫城将军如今正值壮年,家中需要人照顾。”

宋寒时没有应声,只淡淡看着他。

在他这样的视线之下,周之余却是平直了眉眼,坦荡被他审视之后才低下头,“皇上。”

他拱手道:“陆广山依旧没有平息他的野心,且他痛失鹿城,虽是萧国出面,但是陆广山显然将怒火转移到我们身上,皇上……若是能够找到陆梓睿,兴许能缓和两国之间的关系。”

这些年宋国与鲁国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很紧张,关于是谈和还是出征的话题吵了十年都不曾有个定数,谁也不知道宋寒时心里在想什么。

周之余一直都是平和派,极其不主张与鲁国兵戎相向,这倒是与他先前力谏夏倚照去收复鹿城时的态度不同。

宋寒时起身背对着他,看着墙上的某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看来周丞相也以为,陆梓睿并没死?”

十多年前那场兵乱不只是将宋国一分为二,让陆广山自立为王,更是牺牲了不少人。

其中除了夏倚照的生母夏夫人之外,还有陆广山唯一的血脉——陆梓睿。

陆梓睿本也是与夏倚照、宋寒时情同手足的关系,当初的他与夏清河关系最好,他死后夏倚照也曾难受不已,因为是她的父亲亲手抓了他,用他当作人质来使陆广山退兵,才暂时保住了先皇的皇位。

作为人臣,夏大将军只能选择为他的帝王效命,夏倚照理解他,却也不可抑制地对陆梓睿感到遗憾伤心。

虽说当年他在那场混乱之中逃出生天,但也有人亲眼在沾鹿林看到一身血衣,已经被啃噬得所剩无几,还有他那条有着胎记的胳膊,像是被吃到只剩下一条胳膊,刚好能让陆广山认出来。

但他并不愿意相信。

夏大将军当时生擒了陆梓睿做人质,因为信不过陆广山的为人,便直接了断地攻了他的下三路,许是下了重手才能当场认定他已经不能人道,于是陆梓睿被生擒才有意义。

否则以陆广山的性格,不过是一个孩子,日后可以再生,但现在陆梓睿是他唯一的血脉,他不可能不顾忌他。

只是后来陆梓睿因乱走失,又被人在沾鹿林发现了尸体残骸,天下人皆以为他是在沾鹿林被猛兽分食,陆广山也因此残暴过一段时间,后来不知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偏偏以为陆梓睿现在还活着,甚至是在宋寒时手中。

——周之余听他骤然提起陆梓睿的名字,一时之间有些诧异。

如若说夏倚照是他的底线与禁忌,那么陆梓睿的名字也算得上是宋寒时的一个雷区。

毕竟是小时候友好过的玩伴,之后因为立场问题反目成仇,最后落得那般境地,甚至就连陆梓睿“身死”之后都没消停,反而引发了长达十年的拉锯战。

周之余自然不信陆梓睿真的死在沾鹿林。

即便陆广山一时悲痛难以接受事实,但是十年过去了,难道他还没清醒过来?

丧子之痛固然深刻,却也不至于让人十年都不肯接受事实。

尤其是陆广山那样的人,所以他定然也是知道一些什么。

而那些事情是宋寒时并未告诉过他的。

周之余缓缓直起身,视线透过宋寒时的肩膀望向他面前的那堵墙壁,墙上的画基本都是同一个女人。

他知道宋寒时闲暇时有书画的爱好,淡淡道:“画中的贵妃娘娘栩栩如生,仿佛就在眼前。皇上的画技很精湛。”

明显是溜须拍马的话,却登时让整个御书房的气氛冷凝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男人冰冷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今日就到这。”

庆忠公公闻言上前一步,缓缓走到周之余面前。

周之余明白这是要赶客,便拱了拱手,“微臣告退。”

他行至门口,却下意识顿下脚步,回头望向墙壁上那些画,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庆忠公公已经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待回过头时,周之余已经收回目光,正有些打量地看着他。

庆忠公公低下头,“丞相走好。”

周之余笑道:“劳烦公公送到这。”

他转身离开,嘴角的笑意逐渐转冷。

望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宫门处,庆忠公公才重新掩上门。

今年冬日比起往常要暖和许多。

应当是大雪纷飞的时节,此时却是一地冰冷的雪水。

屋檐下滴滴答答的水,连绵不绝的声响让人心烦意乱。

周之余脚步飞快,冷峻的脸上是化不开的冰寒。

他看着年纪不大,但眼角细细的纹路还是出卖了他的阅历,兴许是从来不在意,所以从未展现出任何柔和的神情。

他一直都是忠臣,忠于先皇,也忠于宋寒时。

许多年前,他就告诫过先皇,要逼着夏大将军与陆广山割席,否则迟早有一天会出大乱子。

自从夏大将军对陆广山仁慈一次之后,周之余便想让先皇对夏将军除之后快,尤其是当夏夫人给陆广山设计虏为人质,他知道总有一天夏将军会为敌方所用,夏大将军是一把太过锋利的刀,如若不能完完全全收为己用,总有一天会引火。

只是先皇始终顾忌三人曾经的情谊,到最后若不是还剩一个宋寒时,那么大宋的江山也不会面临倾覆的窘境。

周之余忽而就停住了脚步。

——“砰!”

耳旁忽而响起什么坠落的声音,他侧头一看,就看到吊垂在屋檐的冰柱不知何时摔落在地上,登时四分五裂,混合在泥泞的水坑里,了无踪迹。

他的眉眼登时又冷沉了几分。

十几年前,他就不曾出过错,十几年前,他亦不会看错任何人。

夏倚照,就如同她的父亲一般。

若她是一般女子,那便随她去了,总之拘在后宫不会闹出太大风雨,即便是独宠也无妨。

只是如今她手握兵权,又在萧国度过十年却安然无恙归国,更是在朝堂之上让萧屿对她暗中襄助——

他不信她的心从未变过。

十年光阴,易地而处,她虽是宋人,却不敢保证没有生出半点秦心。

再者就连小太子都在萧国长大……

宋寒时如若不想重蹈覆辙,就应当听他的,直接斩草除根,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处处被掣肘。

难道先皇的教训还不够么?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们夏家都是一脉相承的脾性,他敬重,却不能托付或者相信。

他们是守卫江山最好的兵器,但兵器始终是兵器,应当折戟沉沙,而不是载誉而归,后宫独宠。

南沁殿。

后宫之中,除去凤照宫之外,南沁殿应当是最好的寝宫。

甚至凤照宫在某些方面也不一定比得上南沁殿,南沁殿是之后宋寒时特意为春儿修筑的,不同凤照宫是历代皇后的居所,不似南沁殿花费了这么多的心血。

春儿总以为自己是有那么点不同。

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次的伤心泪流,她依然选择留在他的身边。

毕竟从一开始……是她别有目的接近他。

铜镜里,女人面容姣好,平日青涩天真的眉眼此时平添一抹温柔。

许是因为腹中胎儿的缘故,春儿总觉得自己与平时不同了,心境也有不少变化。

她垂眸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眉目满是柔情,“好在你福大命大,不然娘亲就见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