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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岑去说这事时自然也不费什么力气,拿阿芬当门面抚慰抚慰其他土官们,既算作朝廷抚恤孤女,也算是忠臣难得,便是死了也有死后哀荣。

杨岑不由去跟阿窈感叹:“难怪常启洛举不了事,这样上赶着给自己竖敌,岂不是四面着火?”

至于阿芬阿芳寨子里是为了什么缘由去的,倒是不重要了,朝廷说他们是忠臣,他们自然就是忠臣。

“有了这层,太太可还能听我好好说话?”

顾氏一时沉默,似乎还未反应过来,阿窈便已经屏退了左右,小门一关,这门房内便只有高处一扇天窗,光透过棂条投进来,照着半空中随意乱舞的尘埃,在地上投出一个拉长的方影。

“此时屋内只有我们三人,我便也不说虚言。”阿窈往前一步,正站在那点光亮处,方才还有些模糊的眉眼陡然间明显,尖利得让顾氏有些陌生。

“太太方才所说万般理由,不过是想借着这门亲事搭上安家这根线,届时只要阁老在考评中递上一句话,赵老爷便能脱了此地,得了起复,再不济也能看着干孙女的面子上,拉拔一下干女婿,清和自此仕途不愁,对否?”

“你既然知道得”

“太太糊涂!一则结亲不是结仇,需得两家儿女心甘情愿,二则老爷是为前朝的事被贬,王阁老一向为人谨慎,未必会趟这浑水,足见这家干亲与阁老关系也不大近,三则沈阁老年已七十,近来身子不太康建,早有致仕的心思,不等清和科考,他便已告老还乡了,到时候人走茶凉,谁还记得这些?太太想靠着他家,怕是难了!”

顾氏离开京里日久,朝中的消息传到西南来时,京中早换了天地,偏她前几十年也不是个拿主意的性子,见阿窈虽不客气,却不似在唬人,登时乱了方寸,但听到她下一句:“于情于理,阿芬哪里比不过安家姑娘?”,立时便清醒过来,反口相驳。

“蛮女有哪里好的,整日抛头露面,不知礼数,只会勾男人”

“太太——”阿窈加重了语气,话说得很慢,便带了些威胁的意味:“西南本是他们久居,风土人情自然和京里不同,但凡土官家中,也是受中原之礼教化的,在朝中也是正经挂了职,太太这话传出去,让家里老爷在集安还怎么见同僚?”

“可她”

阿窈第二次打断了她的话:“阿芬是蛮女,却也是在官宦家里正经娇养长大的,老爷一时半会离不开此地,若是清和娶了阿芬,她族中虽无人,集安十几个土官到底与他家有旧交情,同枝连气,自然高看和哥两眼,再则每几年朝贡,阿芬一个女流,上京自然得要人陪,凡有朝觐必定赏赐,若是入了官家眼,岂不是平步青云只这两宗好处,便胜过无数了?”

寂静片刻后,顾氏才长出了一口气:“罢了,你们都大了,自己选的人,以后过成什么样子,别说当娘的没提醒过你。”

这话虽带着无奈,但竟也是同意了。

阿窈点头,对着赵清和道:“家中既同意了,你也别再说什么要上船出海的话,收拾好的东西都放回来,好生回去准备婚礼罢。”

顾氏大惊,这才知道儿子还在打着什么主意,这会儿再看赵清和,见他一向无甚情绪的眸子竟难得透出些欢喜来,登时便有了一些幼时和暖的影子,突然多了失而复得的庆幸。

这会儿反倒说不出反悔的话来,差一点,她当真连儿子也见不着了。

她抚着赵清和的手,喃喃道:“罢了罢了,你想要什么,娘都依你便是。”

阿窈往外迈的步子忽然就在半空中停了停,这熟悉的声音似乎就响在一个浸透了花香水雾的早晨,那时,她是爹娘唯一的孩子,要有的东西够不着,还没等哭顾氏就早已给她拿了下来,笑着道:“罢了罢了,你这个小冤家,你想要什么,都给你就是。”

“阿窈”顾氏抬头时,才看见将要隐没的背影,迟疑之下问:“你现在”

阿窈不答,狠着心往外奔了几步,像逃离魔窟一般,把这间小房子远远甩在后面。

现在,她连一句娘,也要不起了。

战乱已平,病也好了,齐泰把常启洛身边的旧人梳了好几遍,终于确认,这幕后之人在事变前依旧还在京城,便招呼了杨岑,轻车简从立刻回京。

马车摇摇晃晃出了府城,阿窈自那日起便常常缄默,杨岑咬碎了后槽牙,只觉连赵清和也是个麻烦人。

他们走前,阿芳抱着阿窈眼泪汪汪,控诉了一场姐夫的言而无信,本来连出海的东西都收拾好了,黑甜一觉醒来,不但少了姐夫,连姐姐都变卦了,反把她锁在房内让她不要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