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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大娘唠唠叨叨,话题眼看着就歪了,阿窈忙拉回来:“后来呢?翠丫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也不知有命没命呢!”孙大娘的脸色重又沉重起来:“一屋子里头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田地全卖了,放债的上门要钱,就是把一家人的骨头都折了称上斤数都还不起。放债的上门一看,茅草屋到处漏水,只有几个破缸破盆,气得了不得,拉了一家子就说卖人也使得。他家小丫头才五岁,大的十岁,拼死拉着不愿意走,一村子的人都出来拦,放债的见惹不起,干脆把一家子没头没脑打了一顿走了。大郎护着小的,打得动不得,当家的一见闹成这样,病又重了一层,翠丫一口气咽不下,半夜拿根绳子上吊,多亏她家小丫头看见叫人,才给救下来,原来好好的一家子呦”

“他们庄子上必定也有乡老里长,可知道放债家住哪里,姓甚名谁?若捏了借条去告,一告一个准儿,凡是民间放贷多过千分之二的,不但本钱利钱一并勾了,债主也要脱层皮。”

阿窈与杨岑相互望望,神情肃穆,只觉猜测与他们想的不远了。

孙大娘啧啧咂舌:“谁不说是呢,可你知道这放债的是什么来头?就是我刚才说的英国公府!人家可是放话了,要告尽管去告,看看他家可有赢不了的案子,前头一个府里的丫头让他们大爷糟蹋了,赔上一条性命也没事,何况她这一家子。”

两人对视一眼,猜测落定,就如同铅块沉甸甸坠在心里,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初春的太阳丝丝缕缕破开薄雾,草木未晞,孙大娘一边给菜苗撒水,一边嘀咕:“你说这当大官的都是怎么想的,家里头睡的是金床,用的是银碗,怎么就缺咱们贫苦人家一点救命钱呢?”

翻过两三个山头对杨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阿窈特意在外面给他套上一件洗得发白的短袍,不至于行走乡间太扎眼,两人走走停停,一直到金乌挂在头上,才看到李家庄的袅袅炊烟。

“大娘,翠丫家怎么走呀?”阿窈带着些许吴地口音的官话引起了村妇的警惕。

她并不说话,紧着眉头打量一遍两人,才开口:“你们是谁,找翠丫干什么?”

阿窈肩上还系着蓝白印花布皮的包袱,眉眼一弯,甜到人心都化了:“翠丫姐的娘不放心,托我们过来看看,顺便给送点东西,翠丫好点没?”

妇人这才松了紧绷的脸,给她指路:“她家就在村尾倒数第二家,门旁边有一棵桑树的就是,如今他们一家子没个顶事的,都是兄弟妯娌照应着呢。”

“谢谢大娘,谢谢大娘。”阿窈没口地道谢,一溜烟就走远了。

妇人本想走,又住脚看了看,还是觉得有点奇怪,却也说不出,便摇摇头,自做自己的事了。

“这间就是吗?”阿窈沿着最后一家数了好几遍,还是拿不定主意。

杨岑瞧了瞧那棵树,也犹豫了:“照刚才那人说的,该是没错。”

可是这个地方看着一点都不像住着人的。

篱笆墙半到半站着,可怜的柴门歪斜着立在那里,只剩下一半,随风空荡荡前前后后开开关关,泥混着稻草搭的房子塌了一半,院子里乱七八糟,好好的菜地里散着连根掘出的禾苗,被人扔得七零八落。

但随后,就有人推开了摇摇欲坠的门板,走了出来,嘴里还不知在骂什么 。

两下里相撞,她犹疑了一下,阿窈忙上前叫人:“是嫂子不是?杨婶子托我送点东西过来。”

她把袖子往干瘦的胳膊上捋了捋,眼睛在阿窈身后的包袱上转了一圈,立刻热情许多:“翠丫现在还歇在床上,看这一家子,每一个能顶事的,上上下下也只要我们能操持。”

阿窈乖觉,拿出油纸包的点心:“这点嫂子就拿去给家里孩子吃吧。”

妇人虽瘦,动作却快,一眨眼功夫就拿过纸包藏进袖子里去了:“我还得给翠丫和二子煮饭,你们进屋自在坐着就是!”

破布缠了好几圈挂在门口做个勉强能挡风的帘子,一进去,一股就不见阳光的陈腐味道迎面而来,还混合着别的不知名的气味,让杨岑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一家几口全挤在一个屋子里,都用旧棉絮盖着,还有一层是破旧衣服,堆了一堆,阿窈四处逡巡了一遍,试探着刚想开口,就见一个脑袋从衣服堆里伸出来,两只眼睛里满满的警觉。

“你们是谁!”

“哥哥,”阿窈还不及说话,帘子又掀开,一个才到她腰间的小女孩睁着大眼,抱着一个大药罐子吃力地往这走:“吃药药,就能快点好了。”

阿窈见她一个踉跄,差点连罐子带人翻到在地上,忙上前抢过她手里的东西:“碗呢?你拿碗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