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流云之中,仙鹤振翅而飞,冰雾一样缥缈的雾气流动在仙鹤颈边。
姜如遇站在仙鹤背上,裙子被冰雾打湿,她的身形沐浴在天际朦胧的日光之中,渡不上温暖的格调,反像是与淡漠的雪雾融为一体。
丹流家的财富多得灵石就像泥土,他出行时有一艘巨大的画舸,画舸两边延展出飞翼,让这么大一艘画舫能平稳地飞在云层中。
香风阵阵、丝竹乱耳,丹流坐在画舸之中,面前摆着他画重金购买的地图:地图上详细绘制了迷雾妖村曾出现的地方,丹流细长的手指扣在地图上:“你们看,迷雾妖村大多出没在理山一带,我翻阅了理山的妖兽志,理山的妖兽志上记载,这里的妖兽大都以灵宝猿为主,灵宝猿性喜群居,爱模仿修士,很有攻击性。我怀疑,迷雾妖村的事情同灵宝猿脱不了干系,我们要查迷雾妖村,最好从灵宝猿开始查起。”
“丹流师兄说得没错。”
“见解独到。”
丹流带来的两个修士立马拍他的马屁,丹流已经习以为常,他不在意这两人说什么,只朝薛归宁看过去。这个画舸里,丹流唯一认为勉强能和自己相提并论的修士就是薛归宁。
哪怕是扶光,丹流也更认为姜扶光家世良好、天赋不低、个性温柔大方,行事端庄高贵,既让他忍不住喜欢,又足以相配丹家。但是站在修士的角度,丹流只认为姜扶光天赋不差,离他和薛归宁这样的修士还是差了一线。
丹流道:“薛师弟如何认为?”
薛归宁没有说话,他坐得笔直,目光看似看着丹流的地图,实则朝长风流云处挂去。薛红羽也久坐不安,她歉疚地朝外面望去:“我们和姜如遇是一个队伍,我们坐在这画舸里面,却让她一个人在外面吹风,会不会不大好?”
薛红羽不是认为修士吹了点冷风会如何,只是她小时候也有过这样的经历。薛红羽天赋很一般,在众多长老峰主的子女中,她是天赋最低的一个,小时候除了哥哥,没人和她玩。
薛红羽太理解那种别人一起行动,单单落下她一个人的悲伤感,像是被排挤在外一般。
如果这画舸是她的画舸,她一定会邀请姜如遇上来,可这画舸是丹流师兄的,薛红羽和丹流关系一般,她不敢自作主张。
丹流听到姜如遇的名字,嘴角翘起:“她来参加这个任务,是为着和我的赌约,又不是我的朋友,我为什么要她上我的画舸?”
薛红羽不知道该说什么,垂下头去。
薛归宁看她一眼,起身:“我出去御剑带她。”他下意识为自己找理由:“无论我们内部有什么摩擦,出门在外,我们代表的是玄阳宗的形象。”
薛归宁道:“别让别人看笑话。”
姜扶光闻言,暗地里担心地朝薛归宁投过去一瞥,她倒是知道薛归宁向来讲义气,可是,薛归宁半点不记恨姜如遇之前打败他的事,由不得她不多想。
姜扶光揪着裙摆,从画舸的帘子里朝外看,缭绕的云雾遮了姜如遇小半张脸,但越是这样,越让她有一种云中雪神的感觉。饶是姜扶光也不得不承认,姜如遇脸好看得给人的杀伤力像是利剑,她的冰冷又将人拒之于外。
姜扶光不由心跳漏半拍,因为姜如遇永远高高在上,令人不好接近,所以薛归宁、丹流他们才更同情她。可如果哪一日,姜如遇开窍了,懂得如何利用女子的美色给自己谋得利益,那她会遭遇什么?
姜扶光永远都记得,之前姜如遇是如何断掉手筋、修为才出得上陵姜家。她扪心自问,如果换作是她遭遇姜如遇的一切,会不会恨对方?答案是早都恨透了。
丹流无所谓地笑一下,他厌恶姜如遇害得扶光去水牢受刑,但倒也不会为这点子小事拂了薛归宁的意,他道:“薛师弟,你让她进来便是。”丹流凤眼中光华流转:“我丹流,不似她那般小气。”
零贡献值想换他十一万贡献值,真是穷疯了!
薛归宁颔首:“丹师兄海量。”
他打算出去叫人,姜扶光却蓦地站起身,捋了捋身上的裙子,露出朝颜般的笑:“薛师兄,你和如遇之前闹过矛盾,大打出手过,你去叫她,她恐怕反而不会进来。”她抿唇,“还是我去叫她。”
薛归宁一想,姜扶光说得有理,姜如遇那个爆炭一样的性子,他去也和她说不了几句话。
薛红羽却关怀地拉住姜扶光的手:“扶光姐姐,可是你和姜如遇的矛盾更深,你去叫她恐怕她更不喜欢,还不如哥哥去呢。”薛红羽斟酌再三,“哥哥去也不好,哥哥不大会说话,我去吧。”
薛红羽腼腆一笑:“她肯定不会讨厌我。”
薛红羽一说,薛归宁也想到眼前温柔的姜扶光似乎和姜如遇水火不容,姜扶光则面色一窒,薛红羽虽然没在所有人面前说她之前对不住姜如遇的事儿,但她提的一嘴,也足够姜扶光不快。
姜扶光不着痕迹把手从薛红羽手里抽出来,笑得勉强:“红羽,你别去了,她恐怕会因为和薛师兄的事,迁怒到你身上。”
薛红羽道:“不会的,我觉得她不是随随便便迁怒别人的人。”
姜扶光口气冷了三分:“可是,我想趁此机会去朝她道歉,红羽妹妹就不要和我抢了。”
“哦……”薛红羽虽然单纯,但不是完全察觉不到别人的情绪,她闻言不敢再坚持自己的看法。而画舸主人丹流更是觉得谁去叫姜如遇都无所谓。
姜扶光这才走出画舸,踩在一张符纸做的飞毯上,飘飘飞到姜如遇旁边,她极小声道:“姜师妹。”
姜扶光声音细小,在高空的冷风中很快破碎,根本不会被里面的人听到。为着这原因,她不想再违逆本心,再假装亲热地叫姜如遇。一句师妹,就生疏地拉开两人的距离。
姜如遇倒也舒坦,她并不喜欢每一次都要纠正姜扶光不要和她假装熟络,那种黏糊、虚伪的劲儿,让不爱用那套的姜如遇仿若被蚯蚓缠上。
她站在仙鹤背上,冷眼等着姜扶光说话。
越挨姜如遇挨得近,姜扶光越不喜欢她,她道:“姜师妹,你就这么站着,也和别人不一样。”姜扶光哪怕不看姜如遇的脸,只看她周身冰雪一样的气质,她这么冷淡,却不会给人自大无礼的粗鲁感觉,反而像冰冷的矜贵,等着人来主动朝她交好。
这让得微笑、平易近人才能让人喜爱的姜扶光很不快。姜如遇道:“你究竟要说什么?”
姜扶光收敛微笑:“是上陵姜家一手培养了你周身的气质。”她脸上一点笑意都显不出来了,“上陵姜家是上陵第一、中陆前三的世家,你从小生活在那里,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耳濡目染那样的教养,它们堆出了你这个人。所以,姜如遇,你不要多么天真的以为你真能同上陵姜家割断关系。不管我对剑灵做了什么,但……就为着你得到的好处,你就没有脸面让我向你道歉。”
姜如遇又听她老生常谈,清寒的目光望过去:“是吗?天南姜家以军武治家,家中修士同样该英姿飒爽,这样的家风,你为何一点没有学到?”
她冷冰冰道:“教不会你,不代表没有教你。”
姜扶光猛地收紧拳头,她在天南姜家的确像是格格不入,但她也不喜欢被嘲笑,她还要再说话,姜如遇却没有和她废话的必要,她猛地以仙鹤拉开同姜扶光的距离,同时清越朗声道:“姜扶光,你说我的气质是被上陵姜家养出来的,所以我永远欠你,你不该朝我道歉?”
姜如遇的仙鹤拍拍翅膀,载着她上下浮动,她刻意放大的声音显而易见能传到画舸里边。
这让姜扶光登时手足无措起来,姜如遇怎么这样了……她怎么忽然学会了这一套?姜扶光怎么好意思让自己说的话被别人听到,一些话说给姜如遇听是一回事,被别的人听到又是另一回事。
这话被别人听到可不是会觉得她斤斤计较、老生常谈?那日清水峰主就已经让她万事学会向前看,不要裹足不前。
姜扶光慌乱起来:“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慌乱的样子和刚才气定神闲欺辱姜如遇时完全是两个模样,等姜扶光回过神来,才发现姜如遇微含讥诮地冷看着她。
姜如遇爱剑爱修习不假,可她并非被人几句话就能裹挟的人。
姜扶光继续说什么她欠了她的话,无非是想到在上陵时,姜如遇在这种话的逼迫下吃了很大的亏,她以为这一次也一样,以为姜如遇仍然会后退放手。
但她错估了姜如遇。
面对紧追不舍的狗,姜如遇只会用棍子打狗,不会再退开。她把姜扶光的心思看得再透彻不过了。
画舸里的人听到外面的动静,薛归宁掀开帘子,姜扶光有些慌乱,害怕里边的人把姜如遇刚才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楚楚道:“如、如遇……丹流师兄薛师兄他们都让你上画舸,你不要因为讨厌我就不上画舸,薛师兄他们是无辜的。”
姜扶光小声道:“……哪怕丹流师兄也认为你趋炎附势,但是,如遇,你不会计较丹流师兄嘴直心快的吧。”
姜扶光这哪里是劝姜如遇上画舸,她分明是不想姜如遇上画舸,接触丹流和薛归宁等人。
然而,姜如遇根本不在乎丹流认为她如何趋炎附势,她能在画舸里坐着,又何必浪费灵力驱动仙鹤飞行?姜如遇这是要去迷雾妖村,她要去杀妖诛邪,将脑袋别在腰上,能节约一些灵力有什么不好?
丹流可是说得清清楚楚,去迷雾妖村,他们是一组,姜如遇是另一组,谁能活下来,谁才能得到贡献值。
姜如遇暗示仙鹤,仙鹤马上振翅飞到画舸边上,姜如遇跳到画舸上,弯腰面无表情地顺了几下仙鹤的毛,再拿出一块下品灵石塞在仙鹤嘴里。仙鹤拿到报酬后,拍拍翅膀飞回玄阳宗。
“……”姜扶光万没想到姜如遇居然愿意上画舸,她都不会觉得不自在?
显然,姜如遇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她踏上画舸后还顺便对姜扶光道:“无人时叫我姜师妹,有人时叫我如遇,你不累得慌?”
薛归宁闻言,疑惑地朝姜扶光望来,姜扶光面色涨红:“如遇,我刚才是怕你生我气,才这么叫你……”
姜如遇却根本不管姜扶光要继续说什么,她之所以说那句话,不过是不想姜扶光到了画舸上,还要继续在她面前用那种恶心黏糊的手段。
姜扶光在意她在薛归宁等人面前的形象,姜如遇就一句话让姜扶光自乱阵脚,接下来,姜扶光应该会在薛归宁等人面前好好解释,不会有闲情逸致继续和她打机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