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文的话仍在继续。
如果说有哪个点是戴文需要吴顺利自己说出来的，一定是比较难让人接受的。
一旦让人难以接受的点，被别人告知你，你就会有迁怒对方的理由。
迁怒行为会让这次的对话变得毫无效率可言，甚至会因为话题点的特殊性，导致再也没有后续对话的机会。
戴文和吴顺利眼下自然不存在这个风险，但是成年人平等对话的标准流程中，如果双方存在信息差，就要善用启发这一点，可以避免许多损失。
但是，这一点不能对陌生人用，信任感不足的时候，对方会觉察到你的引导，令对方产生被小觑的感觉，会激发起强烈的抗争意识。
熟人就有这点好，明白信息差并不是屈辱，仅仅是知道与否的问题，一方选择启发，另一方就知道对方觉得话题十分重要，会更加配合。
不过，这个也分人，如果碰到恶作剧成性的，还是需要及时表态，及时遏止的。
此时的吴顺利就是这么矛盾，又理解戴文，又要提防着不靠谱的事情发生。
今天的戴文并没有这么做，所以吴顺利的提防一直没有用上的机会。
戴文：“阿力，你觉得你的人格副本是什么？”
吴顺利：“ai对我的模仿秀。”
戴文：“功能上讲是这样，那你对杰克或你的副本，哪个更信任？”
吴顺利：“杰克。”
戴文：“那我和你的副本相比，你更信任哪个？”
吴顺利：“限制条件呢？”
戴文：“相同的权限，相同的处境，相同的可负责范围。”
吴顺利：“那就是相同。”
戴文：“谢谢，让我很吃惊，阿力。你竟然这么信任我。”
吴顺利：“说正事。”
戴文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赶紧放下，回归严肃。
戴文：“如果，我是说如果，3000年后，我们的文明连太阳系都没来得及出去就早早内耗殆尽了，你的副本还能在另一个太阳系执掌一个行星的管理权，你觉得这对你有意义吗？”
吴顺利：“没有任何意义。”
戴文一副早料到如此的表情：“没错，因为你的思想只要离开了你的脑回路，就已经是副本，而不再是你本身，你是你和你思想的绑定体。这个道理在克隆人上一样通用。”
吴顺利：“自然。”
戴文：“你对扮演你的ai有什么意义？”
吴顺利：“这个是我们的老话题了，我可没忘记，我们是他们的起源。”
戴文：“地球的智慧表现以年为单位，也就是出现刺激，地球要一年到几年才能做出反应。”
吴顺利接上：“植物的智慧反应以分钟为单位，动物的智慧反应是最迅速的，和人类的神经反射速度相同，但只有人类深度开发了预判能力积累出了文明。”
戴文：“人类需要每一秒都呼吸来维持身体的活性，每次思考超过6小时就会逐步陷入身体机能障碍，每天吃至少一顿饭维持燃料的充足，每20年更新一代人替群体做决定。ai呢？只需要光能，每10年更换一次硬件就可以维持不间断的思维能力，可以化身万千，也可以归于一体，可以自己对自己进行客观、理智、公允的决策。当我们预判出，宇宙空间永远都不适合碳基有机体维持性能……”
吴顺利：“我们就该预判出一条足够完美的空间拓展之路……你是说……”
戴文：“别诈我，猜到了什么自己说，我不信你能猜到。”
戴文突然觉得自己这么说有些心口不一，他对吴顺利的信心一直是很强的。
趁着吴顺利还没开口，他赶紧自己先撤回，省得吴顺利说对了之后还要记自己的过。
戴文：“好了，好了。我收回，当我没说过，你说吧。”
这就是人在一条逻辑线上，主意识和潜意识共同跑一个思路的情况，体感的时间都已经开始出现变化了。
对于戴文突如其来的的临场认怂，吴顺利没什么反应，习惯了，又不是对簿公堂，抓他这种痛脚没用。
吴顺利：“空间让ai去开拓，人类留在地球上，只以梦印机分享所有的发现？”
戴文鼓掌。
吴顺利：“这个……其他国家会同意吗？耗费了所有的资源，创造出来一个星际文明，我们只是把它当原创电视剧组看？”
戴文：“当然不止这样，接着往后猜。”
戴文做着往大了猜的手势，一个圈比一个圈更大。
吴顺利：“你是说细胞打印技术成熟后，让他们直接在异星直接制造我们的躯体？”
戴文：“克隆人的话题，我们的克隆人作为我们的另一个副本，对我们本身的独立思维不具备意义，但是，我们克隆体的子女呢？在我们人格副本的教育下，是否就是我们的后代了？”
吴顺利：“我们克隆体通过自然受精孕育的后代，由我们的人格副本进行教育，只要尽可能地重现自然人的家庭环境，可以视作无限接近我们的后代。”
吴顺利和戴文的阅历接近，共事多年，此时在同一个假设方向上，思考进度已经开始逐步同步了。
戴文：“如果我们没有生过自己的孩子，远在异星的这个孩子，是否已经是我们文明的真正传承了？”
吴顺利：“是。”
戴文一拍手掌：“对喽，就是这个。安排一队自然人登上穿梭机，假设他们不会被精神疾病彻底击溃，人工生态崩溃时，他们也会是绝望的。走进不清楚是否能真的醒来的冬眠仓，或是走进注定在梦中终止生命体征的冬眠仓，这都是没有意义的，送多少木乃伊去异星都是没有意义的，除非我们确认那里有人需要拿他们残留物质进行研究。如果时间足够久，很可能连干尸都留不下来。”
吴顺利：“只有我们这么做也不行啊，其他国家都选择自然人开拓星际空间，他们注定会搬空整个地球，去填那个幸存率都不敢公布的远航任务大坑。”
戴文：“又不会永远这样，都说了这是近100年的策略，如果发明出来什么时间胶囊，能够让我们的生理时间彻底停止，唤醒还没有任何损失，到时候，人类才算真正的自由了。”
吴顺利：“自由了之后呢？”
戴文：“你觉得，等待着我们的星际文明，是选择推迟一百年探索的我们还是搬空了地球一百年后才有条件进军星空的我们？”
吴顺利：“撇开星际文明灭不灭我们不说，如果我们真的是宇宙中唯一的文明呢？”
戴文：“那就要看，送出去的ai们，这一百年能发展成什么样，说不定路上都停机了，没一个能抵达异星的，都成为了空间中的死飘，到了另一个太阳系的时候，他们已经和一坨陨石没什么区别了，砸在捕获他们的星球地表就是他们最后的结果。但，他们一定比载有自然人和人工生态的穿梭机能够活着去到更远。”
吴顺利：“所以只要尽一切努力打断搬空地球进行自杀式星际拓展就行了？”
戴文：“还要在ai出史所有疑似有生命的太阳系阶段保持战略优势。”
吴顺利：“好了，说清楚了，我们的人格副本是为了跟着无人穿梭机去异星为我们的后代当老师的。今天来还有什么事？”
戴文：“我们刚刚聊热身。”
吴顺利：“你不看看几点了，我也要用梦印机的。”
戴文：“有机会成为一舰之长的人就在咱们这，我得提前去拍马屁，结果你的一个命令碍事了。”
吴顺利：“就为了这个？”
吴顺利气结，聊了这么大一圈，只为了让自己把走后门的路给让出来。
戴文：“回头你的子孙出来的时候，我的已经成千上万了，这就是差别。”
这该死的先见之明，怎么就这么让人来气呢？
吴顺利：“今晚上别想了，明早我跟杰克说。”
戴文：“别啊，今晚就给我解禁一下。”
吴顺利现在是正式任命的华蝶杯所有赛点的第一负责人，他的话对赛点内的阿福和杰克是绝对的权威。
吴顺利强行把戴文推出房门，在走廊中呼叫杰克唤醒房间，然后就留下戴文在走廊里站着，自己把门给关上了。
……
吴顺利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回忆刚才跟戴文的对话。
有太多的内容只是为了一个大选择而存在，只是属于说服过程。
吴顺利怎么会不知道，这条被戴文启发出来的思路，很可能已经在某个场合经过表决，成为了z国主流指导方针了。
也就是z国的文化基础会支持出现这种表决的结果。
这个思路上，必须要经过一次对现有人类社会的舍弃，才能在短期实现空间中人类文明的延续。
这中间还夹杂着复制人体的替代品这个可能性存在。
即便拥有了成熟的细胞打印技术，实现了人体的完整打印，打印材料能跟着穿梭机飞多远？
下场也是跟人工生态崩溃差不多的。
在时间冻结胶囊级别的发明出现前，人类应该只能为未来的星际文明做公益了。
吴顺利叹了口气，起身，准备洗漱后上机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时间总能帮人类解决一切，但人类却总也解决不了时间。
……
戴文跟吴顺利聊的是次一级真相。
现在已经完成表决的，是一上来就被吴顺利说中，但是肯定不会认命的那个答案。
人类，将自己文明最终的产物——用来决策整个文明未来的智慧，搭载在ai上，去往整个宇宙空间。
在如今的科技进度，皮囊不得不舍下，留在地表，思想却能去到最远的地方。
就像人类被赋予了几千年的飞天梦一样，就是要带着肉体去到所有能达到的地方。
如果留在地球的人类在看了一百年的直播，发现所有的自然人穿梭机节目都在播放到冬眠仓镜头后彻底停播了，只有无人穿梭机的节目还在继续，他们都会接受这个现实。
到了那个时候，宇宙空间归人造灵魂，将是整个人类的常识。
到了那个时候，等到科技成熟后，再来逐步的开启自然人远航，一切也都会水到渠成。
降低统一思想的成本，才能和平永存。
这些吴顺利都能理解，可他还是没有猜到，那个有机会做一舰之长的人是谁？
难道是杨晓阳？
她是杨家人，有机会的。
其他的人也没有几个背景深厚能跟杨晓阳比的，吴顺利洗完了澡，都没想出来这个未来舰长到底是谁。
启动梦印机，一切就都不想了，吴顺利就这么在床机的凹陷包裹下，昏昏的睡去了。
……
……
吴顺利选择的关卡并没有出现。
梦中的吴顺利面对的是一栋巨大的建筑物，当中陈列着许许多多的武器、无人机设备、坦克、飞行器……
林林总总看下来，都是战争工具。
梦境中也不能唤出杰克，这就让吴顺利很难办了。
不过，他仍旧是在流程的强制措施下，不得不开始进行任务。
吴顺利判断下来，一定是戴文记仇，坑了自己。
……
其实吴顺利方向没猜错，将他的人格副本放进第一服务器的人就是戴文。
现在陪着柳伟泽和雪梨的萌新吴顺利，只不过是戴文为遮掩的铺垫而已。
但是让他的人格副本进到第三服务器的人可就只能是他自己了。
和乔淑姝的待遇相同，这个夜里，军备关卡必须通关。
如果吴顺利了解基地的具体规则和最新变化，他肯定瞬间就能才出来是怎么回事了。
现在他只能听命了，当然还要记着账。
……
此时，戴文还没有入睡，他翻看着今天转送来赛点的各个方面的简报，还在忙碌着。
阿福：“今天晚上阿力也会被强制使用军备关卡。”
戴文：“嗯。”
阿福：“你就不怕他明天早上起来找你麻烦？”
戴文：“不能够。”
阿福：“你就这么大把握？”
戴文：“我跟他聊那么多，他肯定会反应过来，猜到自己的处境。”
阿福：“那你还要带阿力去基地吗？”
戴文：“不带。”
阿福：“那同步的事情。”
戴文：“随简报一起，让他自己选择要不要同步。”
阿福：“你就不怕把阿力惹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