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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杀的时机稍纵即逝,英国舰员们只得寄希望于他们的二号炮塔。弹指之间,其左侧主炮发出轰然怒响,一发135英寸穿甲弹脱膛而出。在这弓矢可及的距离上,只要打中目标,基本上就是一击致命的效果,可仓促的瞄准和过于恶劣的海况注定要让这群英国人抱憾终生。炮弹虽然击中德国战舰并发生猛烈爆炸,命中位置却是与舰桥相距不到两米的二号主炮塔,这座正面装甲达12英寸的主炮塔瞬间遭到了摧毁性的打击,炮弹撕开坚硬的装甲发生爆炸,并立即引燃了未及装填的发射药和炮弹,炮手全员阵亡,可这依然没能给德国公海舰队的总旗舰造成致命的打击。现有的安全设计和损管防护在德国凯撒级战列舰上已经达到了近乎完美的地步——炮室、操作室、扬弹筒及升降机的每一个开口位置都装有防火门,用以防止燃烧的弹药向下进入弹药舱。正因如此,“腓特烈大帝”号此次仅仅损失了两门主炮和数十名舰员,以及舰队司令英格诺尔以下十数名军官被近距离的猛烈爆炸震得头晕目眩耳发鸣,可怜的听觉直到半晌之后才勉强恢复。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本邦”号二号炮塔的右侧主炮迟迟没有开火,倒是位于舰桥基座的单装6英寸副炮两度发炮打中迎面相向的德国战舰,这两发中等口径的穿甲弹皆被厚重的装甲弹开,未造成任何实质性的破坏。

怒涛汹涌的海面上,“腓特烈大帝”号继续右转,照此趋势,两艘战列舰将错身相交,并用近距离的对轰决定彼此的命运,而在失去指挥官的情况下,“本邦”号后桅杆瞭望台上的内尔森·亨特少尉居然成为了决定这艘战舰走向的人。在爱国热情、军人荣誉以及纳尔逊精神的感召下,这位平民出身的年轻军官通过传音筒向轮舵室发出满舵左转的指令,这一刻,如若“本邦”号的轮舵能够正常工作,它将迅猛转向并一头撞向相距仅有百米的德国公海舰队总旗舰,可它的舵桨却只能向右偏转2度而不是高速航行下8度的最大转角,使得这艘满载吨位重达3万吨的艨艟巨舰只能以慢一拍的笨拙姿态转向德国战舰。在对面的舰桥,舰长冯·卢比奇上校边喊边向舵手打比划,体格魁梧的舵手毫不迟疑地反向转动舵盘,这艘全速右转的德国战舰很快摆正航向——停顿片刻,舵手继续转动舵盘,驾驭这座吨位同对手相差无几的海上钢铁堡垒向左偏转。由此一来,两艘生死相搏的战列舰成了动作默契的舞伴,而从一个角度看,“腓特烈大帝”仿佛是以生命起舞的斗牛士,“本邦”则是无路可退的愤怒公牛。

在人们各怀心思的煎熬和等待中,每一秒钟,这两艘斩浪而行的战列舰都以20米的速度发生相对位移。无论它们前主炮塔内的炮手如何努力,也来不及再开第二炮,而它们的副炮拼命开火,却又完全改变不了形势……几秒之后,“本邦”号舰艏已然越过了“腓特烈大帝”号的舰尾,而“腓特烈大帝”号的舰艏也切过了“本邦”号留下的航迹,舷与舷尚有二十来米,在不借助工具的情况下,跳远世界冠军也不可能越过这个距离。眼看两者将相安无事地走过这段航程,雨暴引起的滔天骇浪却产生了惊人的作用——两艘战舰各自渡过波峰而落入波谷,它们相向偏摆并发生位移,就这样舷对舷地越靠越近,然后以一种谁也没有料到的方式发生了碰撞!

一声咚然重响,然后是挖心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两艘庞大的战舰仿佛是在土路上快速行驶的汽车,以非常剧烈的方式颠簸颤抖起来。“本邦”号那格外粗长的三脚桅杆一口气扫断了“腓特烈大帝”号的后桅杆,整根钢制结构的桅杆就像是被砍倒的大树一样倒向另一侧,而英国战舰桅杆上部的瞭望塔也被扯下了一大块钢板,落在德国旗舰后甲板上留作纪念。与此同时,在巨大的冲击作用下,“本邦”号左舷后部的一排炮廓式副炮像是火柴盒一样被完全挤扁,一根根粗如大腿、长度超过成年人身高的炮管竟像火柴棍似地弹离炮座,多名炮手不及躲闪而被砸成肉浆,连成一排的副炮室顿时变成了血腥狼藉的屠宰场。英国战舰舷侧舰体去了一块长达20多米的装甲,“腓特烈大帝”号也被蹭掉了一条两米多宽、十米多长的装甲板,士官住舱、水兵住舱、舰员浴室像精致的房型模型一样暴露出来,被褥、衣物和纸片被狂风卷起然后迅速消失在茫茫夜雨当中。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舰员们此刻都在各自战位,住舱基本空无一人,从而避免了严重的人员伤亡,但近四分之一的甲板在碰撞中扭曲得面目全非,它舷侧甲板的三座双联装副炮有两座同对方舰体发生碰撞而致变形,而它的那些单装88毫米炮倒是安然无恙,其中一门还在零距离的情况下开火射击,炮弹虽然打穿了英国战舰的上层甲板,爆炸产生的碎片却弹回来击伤了三名德国炮手。

这惊心动魄的碰撞前后仅仅持续了三、四秒,两艘战舰便在各自重心作用下反向回摆,由此脱离了接触。这么一眨眼的时间,双方舰员特别是“腓特烈大帝”号舰桥内的军官们却狠狠心惊肉跳了一把。无论是在木桨帆船还是蒸汽战舰的时代,舰船的撞击战术都有过决定性的发挥,而舰船意外碰撞沉没的事例更是屡见不鲜。1866年的利萨海战中,奥地利旗舰“斐迪南·马克斯大公”号装甲舰撞击意大利的“意大利国王”号装甲舰,后者连同400名舰员被击沉,从而决定了这场海战的结局。近半个世纪过去了,海军主力舰已从排水量五六千吨的铁甲舰演变成为两三万吨的无畏舰,这些新型战舰不论火力、动力还是生存能力都远远强于自己的前辈们,如果是与一艘轻量级的驱逐舰或巡洋舰相撞,它们大可不必担心自身的安危,可如今狂涛骇浪中相撞的是两艘旗鼓相当的战列舰,而且还是有心置对方于死地的交战方,谁能保证这样的碰撞不至于造成舰体严重受损、大量进水乃至战力尽失的状况?

两舰相互脱离之后,舰员们不及查看损失,双方又回到了攸关生死存亡的战斗当中。“腓特烈大帝”号的两座后部主炮塔,“本邦”号舯部及后甲板的三座双联装主炮,莫不在第一时间瞄准对方——人们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燧发枪阵对射、风帆战列舰互轰的老战场上,拼的往往不是技巧而是勇气和运势。虽然失去了舰桥和主要指挥官,英国皇家海军的士官和水兵们不负所望地展现出了他们的顽强意志和不屈精神,“本邦”号后向的六门135英寸主炮几乎与对手的四门12英寸主炮同时开火,两位鼻血横流的拳手竭力对攻,结果各有两记重拳命中对手。“腓特烈大帝”号的水线装甲首遭击穿,爆炸导致三个水密隔舱进水,一处煤仓发生火灾,舰尾的四号炮塔也遭到了毁伤性的打击,全舰只能以半数主炮应付接下来的战斗;“本邦”号舰尾的五号炮塔遭到直击,德国穿甲弹毫不客气地钻透了对方的11英寸装甲,顷刻之间废掉了这对威力强劲的大口径舰炮,另一发德国穿甲弹贯穿舷侧装甲落入轮机舱,使这艘转向不灵的英国战舰彻底失去了机动能力,炽烈的火焰在舰内蔓延,许多舰员或被灼伤,或因烟气弥漫而中毒甚至出现窒息。

历经近距离的主炮互轰和舰体碰撞,这两艘建造于同一时期的英德战舰双双幸存下来,却全然不见一笑泯恩仇的风度,黑洞洞的炮口仍随对方的移动而转动,犹能开火的副炮如恶犬般不知疲倦地吠着,但这场战斗毕竟不是它们之间的单独对决。错开距离之后,失去指挥官的英国战列舰“本邦”号不得不面对另外两艘德国新锐无畏舰——“凯撒”号和“国王”号的近距离攻击,形势岌岌可危,而德国公海那对总旗舰“腓特烈大帝”号也与第二艘英国战列舰——猎户座级首舰“猎户座”号,在这狂烈的雨暴中不期而遇。

不容双方舰员稍喘几口气,新的战斗扑面而来。在这狭路相逢的战场上,谁能凭勇气和意志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胜利者。

第45章 英雄的时代(上)

舰长冯·卢比奇刚刚下令关闭探照灯,左舷黑暗中便闪现了橘色炮焰。炮弹转瞬即至,在舰艏前方轰起冲天水柱,这中间根本听不到重磅炮弹的破空尖啸!

见识了刚刚那场惊心动魄的战舰大碰撞,“腓特烈大帝”号上的军官们既感到心有余悸,又觉得心潮澎湃,突如其来的炮火让他们变得格外清醒和冷静,但水兵们大多处在惴惴不安的状态,他们既不清楚战舰碰撞的伤势,也不了解海战形势的变化,炮弹爆炸的轰响在身处下层舱室的他们耳中格外沉闷。他们忐忑,他们踌躇,他们惶惶不安,却没有离开岗位半步,而是以各自的方式一遍遍默默祈祷。

烟焦气味浓烈的舰桥上,夏树及英格诺尔等人一言不发地望着左舷海面。朝本舰开火的是一艘强大的英国无畏舰,这点毋庸置疑,而它身后是否紧跟着整个英国大舰队的精粹力量,这才是直接关系到德国舰队战术部署的关键问题,但这漆黑的雨夜将答案严严实实地遮掩起来。从对方炮火的状况来看,夏树意识到,“腓特烈大帝”号此刻的位置正好横在对方身前。“凯撒”、“国王”已紧随旗舰转向,如无调整,后续的11艘无畏舰也将依次右转,这本该是一次相当漂亮的抢占t字头机动,可这风浪滔天的海况使得舰队战术无从施展,强行横穿对方阵列的结果很可能是一次次两败俱伤的战舰碰撞。

想到这些,夏树仰面嗟叹。在这个舰船以旗语、灯光和无线电码为主要通讯手段的时代,想要从容驾驭一支舰队,不仅指挥官需要很强的个人能力,各级军官、士官和水兵的密切协作也不可或缺,而这些都必须在平日的基础战术训练和编队航行操练中逐渐积累、培养,方有可能将战时的失误减到最低限度。以雄厚的国力为后盾,野心勃勃的德国人不仅打造出了一支傲视列强的舰队,至开战时已拥有了一支不逊于英国海军的高素质官兵队伍。得益于此,无论是黄昏前后的高速突进还是雨夜中的战术机动,德国舰队始终保持着较为严整的队形,籍此掌握住了两次宝贵的战机,先瓦解贝蒂舰队、后重创伯尼编队,使战局不断朝着有利于己方的方向发展。纵然如此,极其糟糕的视线和十分恶劣的海况仍让夏树顾忌重重。其实,若不是这场突如其来而又避无可避的雨暴,他本可利用“俾斯麦”号携带的舰载机和鱼雷艇母舰编队搭载的高速鱼雷艇扰破英国舰队的阵列,进而将其逐个击破,舍尔的老式战列舰队也不必为牵制敌方主力舰艇而蒙受灾难性的损失。

踌躇之间,夏树转头向右。紧邻舰桥的二号主炮塔已经变成了一堆扭曲变形的钢铁残骸,厚达12英寸的正面装甲依然没能抵御住英国战舰在极近距离上发射的穿甲弹,这时候,一小队损管人员正顺着外翻的破口进入炮塔内部,但里面几乎不可能有幸存者,他们能做的只是看看里面的火炮是否有继续使用的可能——仅剩4门主炮的“腓特烈大帝”号俨然成了一艘拥有厚装甲和强火力的前无畏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