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金子

逆世者 七茭白 4221 字 3个月前

第二日。

容钰用了灵力,第二天就直睡到下午才起床,还是没精打采地直揉眼睛。瘦老头一看不好,拉起衣袖来果然见手腕上伤口又裂开了,忍不住就低声责备:“有什么事是透骨刀做不得的?非要自己作死!”

说完转头又去骂小盖:“叫你随侍殿下,你就顾自己睡!出了事都不知道!”

小盖连忙辩解:“是半夜,我看到了。我问了,殿下不告诉我。”

瘦老头叹了口气,问容钰:“什么事这么急?”

容钰冷着脸不回答,想过了一会儿突然问:“我父皇的影卫,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瘦老头微笑道:“殿下问辉大人?他是我见过的,这世上最忠诚卓越的武者,举世无双。”

小盖也跟着连连点头:“辉大人曾经一剑破了我的刀法。那一瞬间的威势,我后来学了千万遍,却没有一次能得其精髓。”

容钰问:“我父皇和他关系好吗?”

小盖答:“世人都说皇帝和他的御影卫有两个身体,却共用一个灵魂。王帐里传出的命令,根本就分不清哪些是陛下旨意,哪些是辉大人的。我们虽然都是皇帝近侍,可每次陛下身子不适,都只允许辉大人一人靠近。我记得有一回辉大人不在,是我和娇娇姐随御驾护行,陛下不舒服,可是一直都没说,到了晚上回营,辉大人一眼就看出来了,直接把陛下从马背上抱了下来。他一句重话都没说,可我和娇娇姐羞愧得差点谢罪。”

容钰听得呆了,难以想像一贯威严的父皇,竟然也有软弱信赖别人的时候。“我从来都没听说过辉大人的事情,”他仔细回忆,“宫里没人说。小时候问过柳姨,她说御影卫大人死于一次意外。如果他们曾经那样好,为什么我从来没听父皇提起过他?一次都没有。”

瘦老头默默摇头。早在西境平定之前他们就被驱逐,若是容钰不知道,他们更不知道了。小盖知道他突然提这个,一定是想起了自己的影卫,就问:“渊大人什么时候回来?他剑术也很好。殿下应该多和御影卫在一起,有助于培养信赖。”

容钰沉着脸道:“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瘦老头摇摇头,为容钰缠紧了绷带:“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陪在你身边。可殿下却把他驱逐了,只因为你们两个半夜吵架。这是小孩子才干的事情。”

容钰冷冷道:“我不喜欢他。”

瘦老头说:“凭着一己好恶做事,这可不是人君之道。”

容钰说:“对别人我不这样。”

瘦老头反问:“他有什么不同?”

容钰觉得手腕上的伤口又疼了起来,他十分生气,答:“没有不同,和别人一样。但我不喜欢他,就这样。”

瘦老头正色道:“御影卫一职何等重要,殿下若铁了心不用渊大人,就要尽快安排新人选。”

容钰说:“我答应了某个人,不会有新人选。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年轻亲王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厉色,一瞬间强硬如钢铁,像他的父亲。瘦老头怔了怔,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抚肩一低头,沉默地遵从了命令。

短暂的安静悄悄弥漫在卧房里。容钰低下头,看着瘦老头为他戴好柔软的小羊皮护腕。他动了动手指,一点银蓝色光芒稍纵即逝,消散在他指缝间。这是惩罚。他面无表情地想,你让我不好受,我就给你惩罚。消耗灵力也要让你知道。

他又送了一点点灵力过去,热流拱动,像是一个暖烘烘,热乎乎的活物在胸膛乱蹭。临渊猛地捂住胸口,他平曦慌忙扶住他,问:“怎么了?”

临渊摇摇头,推开了秋夫人的手。颤抖止息了。他像一个恐惧着不断后退的小孩子,终于等到能依靠的墙。他垂下眼,不去看睦先生手里的诫鞭,只是捂着胸口悸动的位置,说:“你拿着刀鞘,就可以使用我,但你不是我主人。这是我的条件。”

“神送你到我面前,是有无上的光荣要赐给你,你却要讲条件?”睦先生满怀遗憾地叹息。那轻柔的语气让临渊再次发抖,“神啊,请赐给你的仆从以虔诚和智慧吧。”

每一次的训诫都会从这句祈祷开始。临渊瞬间胆寒,可这一次诫鞭被平曦拦下了,她挡到两人中间,大吼:“够了!你看不出来他快被你逼死了吗?你想要刀客,外面到处都是你自己去找!你想要这一个,就得听听他说什么!他的服从或他的尸体,这就是他的条件,你自己选一个,不会认主。”

睦先生叹了口气,把平曦鬓边的碎发挽了挽,低声说:“我让你劝了一上午,就劝成这样?我好失望。”

平曦僵住了,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手指贴近,勉强道:“你已经得到了他的服从和忠诚,还不够吗?”

睦先生淡淡道:“不够。他是侍奉神的人。我要他的虔诚。”

平曦说:“他会的,我教他。给他一点时间。”

睦先生又叹了一口气,走到临渊身边,低声说:“伸手。”

临渊顺从地伸出手,睦先生就在他手腕上划了一刀,接了一小杯血。“归来吧,我的战士。”他喃喃自语,把临渊的血一饮而尽,在临渊的额角留了个血红的吻,“神的祝福,会给你一切。只要你虔诚,只要你侍奉。”

临渊恶心得汗毛根根竖立,一动不动地忍耐了。睦先生就抓着他头发,眼对眼拉到自己面前,沉声道:“在神面前,只有全心全意的奉献,没有条件可讲。从明天起,你每天晚上都要在圣堂做赎罪祷告。直到你诚心诚意地认主。我从不怀疑一把刀的忠诚,但你不一样,临渊。你是侍奉神的人。我会给你换个名字,会赐下血与力,允许你沐浴神的光辉……在那之前,你必须认主。”

临渊垂下眼,掩盖了近乎发狂的杀意,回答:“是。”

他终于走出了小圣堂。进去的时候他是主人的御影卫,出来的那一位却只剩一把刀。刀鞘的力量。他平静地想。没有喜怒没有欲念也没有悲伤。存在就是存在。他们说刀是因为没有心才成为刀,所以主人往他胸口里放了一滴血当作心。可他流了血,却发现自己还是一把刀,畏惧着刀鞘,又被刀鞘囚禁。

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

他沉默地跟在睦先生和秋夫人身后,从花园侧门绕进了通衢城的内城。隆冬季节,天气寒冷,湖水里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临渊踏上长桥,迟疑了一下。

这里有死亡的气息,但是他不打算预警。

他们一直走到湖中心。这片湖像护城河,环护着内城高耸的红砖塔,但是种满了莲花。如果是在夏天,湖上会此起彼伏地开满洁白莲花。可现在莲花已经落尽了,冰面上只剩下另外一些洁白的东西。

洁白的死人。他们走得近了,临渊看见更多。流水在淡蓝色的冰面下冲刷着死人纯净的脸庞,他们摩肩接踵,几百几千地封冻在冰面之下。

“莲花池是主城最重要的水源,我的哥哥。”平曦站住了,她低头望着水里的尸体,神情很平静,“包括你喝的水。可你却污染了它。”

“先不要管这些吧。”睦先生转头来扶平曦,试图遮挡她的视线,“我太着急,不放心你一个人在江城,更不想让任何污秽脏了你的眼睛,这只是权益之计。我们可以先喝井水。”

“他们不是污秽。他们是你的族人,你妹夫的属下,是通衢城的掌权人,哥哥。是我的父兄,我的丈夫,我丈夫的叛臣,和他的兄弟。你要给他们一个葬礼。”